第75章 第75章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想到何丞锡是死于自己最亲近的人手中,他那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脸也骤然变得冷寂起来,他薄唇紧抿,眉眼锋利,侧脸轮廓即便在灯火的照耀下也显出几分阴鸷之色。

外头聒噪的蝉鸣仿佛也因为这一份沉寂消停些了。

顾姣的心情也变得很糟糕。

亲近之人带来的伤害从来都要比别人多许多,她难以想象何大人死前在想什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看到四叔那双漆黑冷寂的眼,知他此时心中必定不好受,她握着他的手,勉强开口,“不过这样的话,倒是容易排查多了。”

看着四叔望过来的目光,顾姣仍仰着头牵着他的手说,“四叔,我们查清案子、查出真凶,告慰何大人的在天之灵。”

赵长璟垂眸看她,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何丞锡的死因让凶手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不少,顾姣想到先前了解到的那些事,正想跟人说,外面却忽然传来声音。

“咦,弄琴姑娘,你怎么在外面?”是那个叫做阿菡的丫鬟。

“出来透透风,”很快弄琴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她笑着问,“做了什么晚膳?”

阿菡笑着答道:“夫人怕姑娘吃不惯,除了开封菜之外还有京城那边的菜。”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顾姣心中紧张,怕四叔被人发现。

赵长璟倒是没什么变化,听着外头的动静,他也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顾姣的头顶,“我先进去。”他说着就直接转过屏风往里面走去。

而顾姣目送他转身,一面整理自己的头发一面平息自己的呼吸。

门开的时候,她也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她很少撒谎。

实在是她撒谎的本事不够高明。

不过好在阿菡等人并不了解她,也不会想到这位京城来的娇客房中竟还藏着别人,她神色如常带着人走进来送晚膳,看到顾姣,因感念她今日念往生经一事,态度都比起先前要亲切许多。

几句寒暄的话后,她才领着人离开。

弄琴看到赵长璟从木屏后面重新转了出来便继续去了外头守着,免得有人过来瞧见端倪。

菜肴很好也很多,像是生怕轻待了她,明明不过她一个人吃,却愣是摆满了一桌子,就如刚才那几个丫鬟所说,豫菜、京菜都有,闻着就知道这菜味道不错,可顾姣这会实在没心情吃饭,看到四叔出来,便要继续之前未完的话。

赵长璟却说,“边吃边说,你中午就没怎么吃。”说到后话的时候,他那双长眉轻蹙了一下,显然不赞同。

他走到桌边入座,给人夹菜,态度强势,不容置喙。

顾姣也只好把喉间的话先给咽了回去,迎着四叔的注视,看着四叔那副她要是不吃便不与她说话的模样,她无法,只好吃了几口才继续抬头看人。

赵长璟知她憋了许久,再不让她说估计也吃不好,便看着她说道:“说吧。”

说完却又给人夹了一筷子菜。

顾姣松了口气,她也没松开筷子的手,“如果算亲近之人,除了何夫人、柳姨娘应该还有那个叫佩兰的丫鬟,也就是灵堂那个烧纸钱的丫鬟,她们三个应该是府中最容易接触到何大人的。”

“不过——”

赵长璟给她夹了一块蟹黄,“不过什么?”

顾姣知四叔是要她边吃边答的意思,便把蟹膏掺着米饭吃下,方才继续答道:“我了解了下,这位何夫人从三年前那位柳姨娘进府后就跟何大人闹崩了,这些年除了必要场合,他们很少会一起出现。她虽然是何大人的妻子,但按照这两人如今的关系,想必何大人应该不至于对她一点都不设防,而且我看府中下人说何夫人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见过何大人了,这也就可以排除何夫人动手的可能。”

“至于这位柳姨娘和佩兰……”顾姣拧眉。

“我对这二人了解的不多,但我想,”顾姣碰到复杂为难的事情时会不自觉咬唇,此刻她握着筷子,羽睫微垂,红唇轻咬说道,“这位柳姨娘的荣华富贵全都系在何大人一个人的身上,而且按照府中下人所说,这位柳姨娘十分得宠,她实在没有理由杀害何大人。”

“当然——”

通过今日远距离对这位柳姨娘的“接触”,顾姣知道这位柳姨娘对那位何大人并无多少情意,这样的人贪恋富贵和权势,自然很容易被收买,可若是她真的被人收买,就绝对不会是如今这般作态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与赵长璟说了下,说完,忽然发现四叔垂着眼帘看着她,迎着那双犹如黑玉一般的眼睛,顾姣的声音忽然变得迟疑起来,“四叔,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

赵长璟把手覆在顾姣的头顶,轻轻揉了揉,看着她的眉眼依旧温柔专注,唇角也含着笑,“我就是觉得我的姣姣越来越厉害了。”

姣姣说的这些和之前陈洵与他说的差不多。

何丞锡的这对妻妾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要说这两人杀了何丞锡倒也实在没什么道理。

“还有一个呢?”

他问顾姣,打算先听听她的想法。

顾姣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唇角也止不住向上翘,直到听四叔问起她对佩兰的看法,笑意才有所收敛,“这个佩兰,我对她的了解是最少的。”

她握着筷子小声说。

“回来的时候我问过别的下人,除了知道她是何大人的贴身丫鬟,很多年前就陪着何大人了,何大人死后她米水未进在灵堂守了两天,其余的我并不了解。”

“我能感觉出她对何大人的死是真的很难过,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

赵长璟顺着她的话问。

顾姣答,“我看这个佩兰已经二十五、六了,一般她这个年纪的丫鬟要么收作通房,要么被放出去,要么跟府里的管事指婚,可她什么都没有,至今还云英未嫁,我想不通何大人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如果何大人对她有意,为何不把她收作通房?如果对她无意,又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这是她之前想了很久都想不通的事。

“还有一件事是我刚才离开灵堂的时候发现的,”顾姣忽然抬头,声音压低几分,“我看到佩兰的手腕上戴着一个血玉手镯。”

“血玉手镯?”

赵长璟挑眉,他不懂这些,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顾姣跟他解释,“血玉是很罕见的玉石,比一般的红玉要难寻许多,我看那手镯成色很新,像是刚刚才买不久,这样的手镯绝对不是她一个丫鬟买得起的。”

“我不知道是何大人送给她的,还是——”

还是后面的话,顾姣没说,但赵长璟岂会不明白,如果真是别人送的,那这个佩兰就很值得好好查查了。

看着四叔沉吟的样子,顾姣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像这样的手镯,一般京城都很少见,想查的话应该不难,可以让人去问下。”

这事宜早不宜迟,赵长璟交待弄琴去找曹书彻查此事,等弄琴走后,他看向身边人,“这三个人里,你最怀疑佩兰?”

顾姣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轻轻咬了下唇才说,“是,按照现有的证据和情形而言,她的确最值得怀疑,可我又觉得不合理,她脸上的伤心不是作伪的,比起何夫人、柳姨娘,她在何大人死后表露出来的爱意是最深刻的,我实在不明白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动手。”

赵长璟却说,“如果真的是她的话,你先前有一句话已经为她的做法提前解释了。”

顾姣愣了下,“哪一句?”

赵长璟垂眸替她夹菜,外头忽然又起风了,屋中烛火轻晃,而他低沉的声音在那明灭烛火的晃动下也变得有些幽深缥缈起来,“她二十五还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