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便笑:“陛下,朝堂上的事,照说我不该置喙的。”

“无妨,我们只是私下里闲聊,圣旨都已经拟好了,又不影响到什么。”

女王听了,深深叹了一口气,边思索边开口道:“妾不懂得军事,但也听过‘上兵伐谋’、‘主不可怒而兴师’。这意思不就是说不可逞一时之勇,要有筹谋。刘晔的建议乍一听仿佛有理,但未免太心急了些。陛下要考虑的事情远比这复杂。陛下乃天子,要考虑治天下的问题,不是一顿带兵杀过去逞一时之快就行的,还要考虑世道人心、长治久安。这不是陛下与孙权两个人的事情,陛下身后有多少人看着,那东吴上下又有多少人看着,就连蜀国的人也看着。如今东吴称臣,你反杀过去,令江南上下作何感想?令天下人心作何感想?令外面匈奴、鄯善、龟兹等诸部又作何想?从西汉时候朝廷就要削藩,陛下怎会不知?否则也不必矜束那些封了侯的兄弟们。到了孙权这里,陛下难道会不知他有兵马在手,又隔着天险,并不容易收伏?只是他既然面上称臣,陛下难道要面上不接受别人认你为天子吗?就算要翻脸,也要他那边先露出真面目,并非真心臣服,我们才有依凭。至于立他为王,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形式。封他个侯,那东吴还是在他手里,没有差别,说不定还给他借口说陛下怠慢他。刘晔这想法迂腐了。那没实力的,如当年袁术,自封天子也没用。那刘备,没人封他,他还自己称王为帝呢!这头衔限制不住人,时势才能限制住。再说既然是陛下封他的,他就须得效忠,否则就是他不义,陛下把诚意做到最足,到时候他若有二心,那是他有失道义。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

“其二,那蜀地说是易守难攻,为何?山势险峻,路途艰难。既然进艰难,同样道理,出也艰难。当年刘备他们为何费尽心机要将荆州弄到手?因为有了荆州,他的势力出蜀才有了踏脚石。如今失了荆州,他龟缩于蜀,大部分地方贫瘠,只能困守,不能壮大。试问天下英雄,有谁会去投靠?时日一长,定然人才凋敝,到时候,刘备年纪也大了,他们困也就困死在那里了,解决他们不费多少力气。再说若蜀国之主姓王姓赵,与之瓜分东吴,或许可行。可偏偏他姓刘,打着汉的旗号,凭这个就能煽动不少人。当年许县、邺城等三番几次有人图谋不轨,哪一次背后没有刘备的影子?陛下从践祚至今还未满一年,根基尚浅,禅让之时,朝中不乏有人背地里给汉室戴孝。如若此次灭了东吴,必然两家瓜分,荆州定然又落回刘备之手,他还能再吞下一片。单只荆州在他手之时,他就惹出多少事来,更别提再多一片。封孙权为王未必是为虎添翼,但放刘备势力出了蜀,定然是纵虎归山。到那时,他自称汉帝,又有地盘,怎知朝内有些人不会起二心?到时候乱子从内部发起来,防不胜防,才是我们的大麻烦。而刘备向来以‘贼’称我,并未与我结盟,此时放着称臣的去攻打,反助刘备,他就算是得了便宜也不会说我们好,到时候反倒指着这件事说我们并非良主,我们热脸贴了冷屁股,最后失了体面人心,给他人做了嫁衣。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陛下背负着诺大的朝廷,定然不肯为了贪一时之利而冒动摇根基之险,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坐山观虎斗,他两家自相消耗,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刘备前番伤了元气,此次勉强出征,本就难讨便宜,更何况又有我大魏在后方坐镇,定不可能让他再夺荆州。而东吴吃过他们的亏,以后也定然不会轻易再将荆州拱手相让。如此一来,刘备就被困住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刘备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没有地方施为,也成不了气候。过个三五年,我朝内人心也就安稳了。而东吴即便有荆州,其实力也不足以与我大魏抗衡。只要我们朝政安稳,保存住实力,便有时间寻找机会慢慢解决南边的事情。”

一席话听得曹丕连连点头,好似将他在朝堂上不能说尽的话一一吐露,并且还更周到些:“是的,有时候谈军事,不能只看军事,背后有太多错综复杂的利害干系,军事只是最浅显最表面的,是背后各种厉害都考虑好以后的最后一环。忽略其他,只谈军事,想得再好,也不过是水中捞月,没有看到根本。臣子们可以片面,而我必须通盘考虑。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若是两家联合对付东吴是那么容易的事,东吴就不会存在到如今了。”

说到此处,曹丕心中感慨,摩挲着女王的脸颊,喃喃道:“女王啊女王,你托生为女子,可惜了……不过,吾得汝在身边,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