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曹丕在批奏折,看到监国谒者灌均发来的奏本,原来是临淄侯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监国谒者是代表天子去封地监督诸侯的,对他无礼相当于藐视天子。当日曹植醉酒,恰巧灌均去了,曹植孛慢无礼,灌均代表天子斥责于他,曹植醉中不知轻重,一时恼羞成怒,拔了剑。幸得他醉中无力,又兼有左右拦着,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但这也算罪犯欺君呢,不过呢就可轻可重了,得看当时的情况以及程度。曹丕无奈,他这个弟弟就不能安分一点,喝点酒就忘乎所以,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于是下旨招他来京城,总得听听被告的说法吧?

曹丕这几日很忙,前方战事不断,又间或有叛乱之臣要派兵讨伐,六月初又忙于祭祀,还要一直在关心蜀、吴两边的动向。根据目前态势,侍中刘晔认为刘备会征讨东吴为关羽报仇。否则以关羽在蜀中的地位和威名,就这么被杀而刘备无任何作为,未免看起来懦弱无能,让刘备如何面对蜀中百姓?而东吴那边,也时时与大魏交关联络,示好频频。曹丕令相关人等暂时先应和着,另一方面,朝中众臣对“万一吴、蜀开战,我方该如何应对”持不同意见。由于现在刘备还未有动作,等待的过程最焦灼,一切都还是假设,但又不能不早做准备。因此一边观望,一边听取各种意见,心里一刻也不得闲。

这一日,有少府来往邺城者,向天子禀报邺城宫中之事,并捎来了甄夫人的书信。曹丕本来在想着心事,听这些宫城管理日常有一搭没一搭的,没耐烦。听见后便接了过来放在桌上,等他们都退下下了,便拆开来看。便拆开来看,只见那上面写道:

妾甄氏恭请陛下圣安。

自邺城一别已违圣颜一年矣。陛下践祚,迁都洛阳,此乃大魏之幸、天下之幸,妾等皆闻之大喜,无不翘首以盼得见吾皇威仪。然则陛下自定都洛阳以来,宫人随之去者十之七八,姬妾亦悉数迁往。唯妾留于孤城冷室,甚为寂寥。妾闻得陛下纳有新宠,且更添子嗣,人丁渐旺,此乃陛下之喜,吾辈亦为陛下同喜。然则思及己身,尤为不安。妾昼思夜想,不解其中之奥,还望陛下明示。妾闻得自古圣贤以德治天下,自妾跟随陛下以来,十又七年矣,自谓谨遵礼法、恪守妇道,恭敬侍奉太后及陛下,更小心抚养陛下血脉,不敢有半点懈怠。妾日日自省,虽不敢称德,却无大错,不知何故见弃,请陛下明示。妾闻得洛阳宫室万间,还望陛下顾念旧日之情,赐妾片瓦存身,以全情理。妾不敢妄得恩宠,只盼可侍奉太后左右,残生足矣。

妾甄氏再拜

曹丕读后,一把揉乱了这封书信。他早就对甄氏不满,觉得她假惺惺,看了这封信,更是勾起了疑心,腾地一声火起,大怒,心道:“她分明是质问我!事到如今都不知自省!看看这满篇虚位至极。看似恭顺实则暗讽。拿着旧日的所谓功劳来指责朕吗?拿太后和孩子来压朕吗?说我不顾念旧情?你怎么不想想为何单单不顾念你呢?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朕不招你来,你就在那里安分待着!你不是最恭顺吗?你为何不顺皇命?你有什么资格抱怨?!”便一叠声的叫人:“来人啊!拟诏书!传朕的旨意,甄夫人以下犯上,冒犯君王,即刻处死!”曹丕对甄夫人太过了解,他打眼一看就明白这些文字后面隐藏的心思,落在纸上已经含蓄克制了不少,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地出她若当面说这些会是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态。

原来,眼看着陛下迁都洛阳业已半年,甄夫人在邺城心里焦急。她翻遍了史料典籍,基本上所有帝王一即位,太子问题就是头等大事,是所有朝臣关注的焦点。太子一日不立,背后就有可能暗潮涌动,令朝局不稳。太子一旦立了,虽然有心人在有机会时有可能暗中挑战这一结果,但是那得有特定的机会以及有利害关系的个别人参与,一般的朝臣不会主动挑战现有的局面,因此一旦太子确立,朝堂上的局面整体就会比较稳定。而如今这局势很不对。曹叡今年十七,他的弟弟大的才三四岁,按说如若陛下对曹叡满意的话,现在立他正是时候。而现如今曹叡只是个侯爵,而自己被遗弃在邺城。并且现在好像朝中没有人关注立嗣的问题。这说明朝臣们对曹叡这个长子做太子并没有明显的倾向,其他皇子还小,大家都在观望。

甄夫人迷茫又无助,她如今隔得这么远,消息闭塞,也没有机会当面向陛下陈情以挽回一点局面。而陛下身边两个能为她母子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半年她听到的都是什么消息:山阳公进献了两女,郭夫人被封为贵嫔,李贵人、阴贵人得宠,哪个姬妾又给陛下添了个儿子……一片繁花着锦,好不喧腾。只有她,被困在这日益冷清的邺城宫里,承受着疑虑、忧思、同情或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