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众人方扶灵柩到达邺城,灵堂早已布置好,一切就位后正式举行祭礼。曹丕于灵堂痛哭一场。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虽然很心痛,但是像梦一样不真实,总觉得好似过一阵子父亲就会率大军回来一般。可是现实却让他清醒起来,他连难过都不得不先放在一边,马上要开始面临选择和决策,好在他身边的臣属都可靠,推动他持续向前。但是这种状态让他深刻地明白一切都不同了。以前即便心里有什么主意了,也要禀告父亲,由父亲去拍板。那时候还觉得自己还是有想法和能力的,只是碍于父亲的限制,不能充分发挥。而如今才知道,无论你思维多么清晰、想的主意多么高明,当你成为最终决策者的时候,你才会到体会到想到和做最终决定之间差距多么大,做决定要面对多大的压力、需要多少勇气。想以前,有父亲管教他,他有时候还觉得苦闷,不得舒展,目下才深刻地体会到其实父亲真的为他们撑出一片天,无论有什么犯难事,交给父亲做主就可以了。自小父亲对他来说是如神一般的存在,他仰视他,膜拜他。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有什么大事都有父亲在,无论什么难题,父亲自会做主,他们就会很安心,在他甚至是他兄弟们的心里,父亲永远坚毅、睿智、大局在握,如山一样稳重,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无论何时都可以依靠。而如今幻象破灭,原来父亲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也抵挡不了病痛与命运。所有的担子都在曹丕肩上了,一切的一切让他深刻地感受到,他没有父亲庇护了。阿父,接下来的路,要由我继续带着他们向前走了。人家说忧愁使人老,阿父,你看这几年,我有好多白发了。于是曹丕用乐府曲牌《短歌行》作诗一首祭奠父亲,那曲婉转优美,本意便是叹人生太短。

那个时候天子及诸侯王,从即位便开始主持修建陵墓,一般选定好地址后要颁布旨意,天子的称为《终制》,诸侯王的称为《终令》,大致内容即选定的位置、要什么规模以及陪葬物品等等,相当于修陵的指导纲领,有司便以此为依据修建陵墓。曹操为魏王以来,忙于平定天下,一直也没顾及这件事,直到建安二十三年,他最后一次出征前,颁布了终令。目下曹丕按照《终令》和《遗令》按部就班地安排父亲的身后事,但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私下与女王感慨道:“父亲不早不晚,偏在出征前定下《终令》,敢不会是那时身体不如以前,他就有预感吧?至少是怕他自己来不及回来做安排,以防万一。又或者是冥冥之中有如此安排?”

卞太后跪在灵前,烧着纸钱,心里难过却又平静。想这大半生,互相陪伴着,风风雨雨就这么过来了。磕磕绊绊在所难免,埋怨也有过,可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回想起来的还是他的好处。想那个时候,能够进了曹家门,对于她和她的全家来说,如获新生了一般,从此一家老小都有了依靠,不用颠沛流离、不必逢人卖笑、也不再受人欺凌。他对于她和她的家人来说,就是头顶一片天。于是她安分守己,什么也不计较,毕竟她的生活比起以前,已经很好了,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曹君,我这一辈子跟着你,也值了。只是……你看,我也贪心了,我终究不满足于只是一个妾室。你那时候传回命令,立我为后,我有多欣喜你可知么?终于你不再是我的主人而是我的丈夫,而我辛苦半生之后,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你的妻了。你可知我多么盼着你回来,然后我会去宫门那里迎接你,第一次作为你的妻子,迎接回家的丈夫,与你并肩而立、四目相望。可是,你终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就那么撒手而去了。我终究没有机会作为你的妻子与你相处哪怕一天。

“子建,你父亲真的没有再留下别的话呀?”

“确实没有了,该交代的都记入遗令了。连同那些姬妾安排住哪里、分给她们的东西都交代了。没有想不到的了。哦,就是最后还说了……”

“说了什么?”

“说一生只亏欠一件事情,不知人是否有灵,倘若去了那边,长兄问他母亲所在,他可怎么答。”

“哦。就这些了吗?”

“就这些了。”

第80章 大统(一)

葬礼办完,依照先王遗令,不再服丧,一切如常运行起来。二月以大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命王弟们皆去就国,就是打发他们去自己封地。

头一个曹彰就很不满:“别人倒罢了,兄长这是连我也信不过了!”曹彰觉得自己一心只是为将,对兄长并无二心,如今为兄长征战沙场,多么好。兄长难道连我都不知?自家兄弟怎么就连外人都不如了!曹彰不是没提过继续领兵的意思,曹丕心中迟疑,臣下们持反对意见,毕竟令诸侯就国天经地义,也是于王最安全的选择,要做就一视同仁,今单留下他,别的诸侯也说要效力,该如何是好?若区别对待,岂不令他人心怀不满,徒生事端?于是曹丕便没有答应他。曹彰觉得自己对兄长心怀坦荡,并不心虚,因此现在一点都不掩饰他的不满。于是曹丕为他增邑五千户,为万户侯,以示安抚和亲近。因鄢陵贫瘠,便命他将治所设在中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