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肇秋之嘉月,将耀师而西旗。余抱疾以宾从,扶衡轸而不怡。虑征期之方至,伤无阶以告辞。念慈君之光惠,庶没命而不疑。欲毕力于旌麾,将何心而远之!愿我君之自爱,为皇朝而宝己。水重深而鱼悦,林修茂而鸟喜。

意思是我病了,但顾念慈父的深恩厚意,我会拼尽全力、死不足惜,愿兄长为了皇朝保重身体。寥寥数语,心胸气派就都显露出来了,何等豁达干脆!曹操就是赞赏他这一点,即便是病着也不悲观,勇敢、坚定、积极向上,想的是以天下为己任,不顾念自身,到这时了还在鼓励曹丕。

曹操希望曹丕看到这封信以后能够也激发斗志,写一些情绪激扬鼓舞士气的诗文出来应和。然而等他回来,调阅了文书们誊录的此间的各种文件,也包括曹丕写的诗文,结果大失所望,这满纸的凄苦哀伤。此等乱世,不是一个人春恨秋悲的时候,就应该摆脱掉这些情绪,去战斗。时局容不得你想太多,因为不解决现实问题。他期望看到的是曹丕的昂扬斗志,他期望看到的是哪怕在逆境中也可以苦中作乐的豁达。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这样愁肠寸断、百转千回,也太不提气了,让他怎能不失望。更何况,要想在这乱世立足,杀伐决断是少不了的。关键时刻由不得一点犹豫心软,否则有可能满盘皆输。他真的怕以阿丕这性情,再加上他又是个思虑过重的人,万一有一丝迟疑,恐误大事。这可不是吓唬人,这是性命攸关的事。

关于曹植,虽然也有不足之处,比如少年心性不大稳妥,但是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曹操觉得自己对这两个孩子很公允,没有偏心,更绝非受人影响。比如说有时候曹操出个问题考他们,阿植就不假思索,应声而对,又加之文采斐然,故而格外抢眼。虽然言辞中常有思虑不周之处,然而他毕竟年轻,相对他突出的表现,这些缺点可以不计较。阿丕呢,就总要在心里掂量个几遍,倒也答得四平八稳,但是不够亮眼。曹操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头脑,再说是他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各自的优缺点他还不了解吗?之所以认可丁仪他们所说的,是他们夸赞曹植的那些都是事实啊。曹操觉得自己很清醒,一点也没被别人的误导。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与纠结,又有丁仪兄弟整日煽动得他以为子建是众望所归,他才在之前丁廙又夸起了曹植博学有才“当今天下之贤才君子,不问少长,皆愿从其游而为之死”时一时感怀脱口而出欲立之。可等事后冷静下来,他知道不可莽撞,还是要调查一下是否曹植果真与丁廙说的那般得人心方才稳妥。然而一道密令下下去,不但引起了崔琰激烈的反应,关键是对崔琰的主张,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哪怕委婉地表达一点反对意见的。事已至此,秘密调查已经没法继续做了,因为崔琰这番言辞必然在朝中造成影响,大家在表达意见时必然顾虑更多。而自己之前收上来的也几个反馈呢,也没有明显偏向曹植。

跟预想的很不一样啊。曹操清醒了过来。外人可能不觉得,但是曹操自己知道,崔琰的话犹如扇了他的脸一般,如果不是有了废长立幼的打算,他何必多此一问。因此当他听到崔琰一番义正言辞时,顿觉脸上讪讪,一阵无奈叹息。既叹崔琰的确秉大义而不偏私,又无奈于他的毫不懂得审时度势掌握分寸。为何呢?朝堂上的任何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很多争议、矛盾与问题都要在台面以下静悄悄的商谈处理。无论私下多少斗争、拉锯,在大家没有达成共识之时是不宜拿到台面上说的,因为一旦拿到人前,矛盾就公开化了,众目睽睽,少了多少回还余地,不但不宜于解决问题,还有可能使矛盾更加尖锐,甚至于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越是靠近权利中心,越是要谨言慎行。尤其是牵扯到儿子的事情,曹操自然是希望谨慎又谨慎,既希望得到满意的继承人,又希望能把矛盾尽可能地最小化。可气这个崔琰,你倒一副高风亮节的姿态,难道我就是小人?我还不是为整个魏国着想?

不过为人主者要有气量。手下各色人才都得有。只不过看你会不会用。得让他们各尽其才。因此中尉一职有缺时,曹操便瞅准机会提崔琰去做中尉了——中尉也是重要官职,得信得过的人方能任命,以崔琰的正直,执掌邺城治安警卫还是令人放心的。可曹操也是暗藏小心思的,尚书虽然官阶不算高,却是掌管奏章文书的要员,况崔琰在未投靠曹操时就颇具声望,在东曹时又秉公推荐了不少人才,故而颇得人心。如此安排实际上把他调离了权利中枢,降低他的影响力。而且在接下来出征时,曹操安排曹植留守,一是为了锻炼他,这二嘛,也对大家是一种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