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不多会儿,曹丕进来,吴质便行礼,口呼将军。曹丕拦了吴质那些客气,一便叹气道:“我们还似以前那般,不要外道。快坐快坐!唉,最近事情也是太忙乱。否则也不必令季重今日受屈。”

“公子言重了,质也是盼着能有机会与公子畅谈。”

“如今这里的局势你可知晓?”

“略有耳闻。”

“唉!”曹丕叹息。便说起了丁仪的行径、父亲的犹疑。“我这回算是知道了世态炎凉。真的,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种滋味根本不能感同身受。”以前的时候任是谁见了他不殷勤热情,一口一个世子,那态度笃定、毋庸置疑,那时的曹丕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风光无两。而如今,忽然好些人变得闪躲暧昧,客气而又谨慎地保持距离,甚至有多少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这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气氛让曹丕觉得孤立而压抑,敏锐的他甚至感觉得到有些人暗地里对他的窥视。虽然他面上永远可以波澜不惊,但这的确伤到了了他的自信与自尊,甚至让他觉得被羞辱。他每天都要努力硬撑着不去自我怀疑。

“你对当前的局势有何见解?”

“公子,依我看,目下唯一可秉持的,唯有‘定力’二字。”

“哦?”

“公子,如今除丁氏兄弟上蹿下跳,还有谁为四公子张目?长幼有序,天经地义,公子占着理。公子要做的,就是争取人心。只要是人心所向,魏公也要顺应民意的。朝上重臣谁不希望将来仍有一代明主带领他们?只凭父母私心一时偏爱,此等儿戏,怎可服众?再说,魏公英明,虽一时被蒙蔽,其本意也只是选贤任能。只说四公子结交的人吧,那丁仪小人心胸狭窄,岂可成大事。故还请公子沉住心神,莫要让他们的虚张声势扰乱心智。如今公子仍是副丞相,有的是机会施展才能。让丞相与列位臣工看到公子的能力与定力,这才是根本,也是对那些宵小们的釜底抽薪。丁仪既是相公近臣,而公子一静一动又尽在相公眼底,目下不能对丁仪有所行动。他们那些老鸹一般的聒噪叫嚣,既然不能去堵他的嘴,就随他去吧,咱们只认准了自己的路。只是这过程会艰难些,仍旧会有那些流言蜚语,还请公子务必忍耐,莫要自乱阵脚。”

曹丕点点头。吴质的说法与那天女王的一席话不谋而合。曹丕心里轻松了许多。其实他心底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人在艰难的时候,总是需要几个可靠的人帮他增加一下信心。目前这种日子,还得捱呀!他心里叹息。他想,在世人的传奇话本中,主人公总是能用什么奇谋一下就扭转了乾坤,人们大都爱看这样的传奇,又爽又刺激。是,现实中也偶然会有如戏剧般的事情发生,但那都是要各种机缘巧合,可遇而不可求,不能天天妄想撞大运;而即便你遇上了如此巧合幸得事,你也要有能力去应对。人,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实力怎么来的呢?还是得事无巨细,日复一日,不断的积累、磨炼、成长,细说起来,每日都过得平凡无奇,耐得住这枯燥平凡之后,才终究有可能化茧成蝶,这就是现实的生活,谁都不能幸免。我怎么没遇上过戏文里那般因一件事或一个什么计谋就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好事?曹丕自嘲地想。故事永远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而现实中人心最难测,人心也最多疑。人心不会因为偶然一件事或一个什么计谋就可以轻易转变,谁都不傻。很多看似突然的事情,其实都是背后日积月累的点滴小事汇聚直至那个爆发的点而已。所以只能一天一天地捱着,捱过质疑、捱过讽刺、捱过各种烦难的工作;无法解释,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不语,沉默着去做好自己的事情,日复一日;尽管你不知道能不能等来曙光。可是这漫漫无期的哑忍,真的好艰难啊。

曹丕短暂出神。吴质打量着曹丕,心想二公子这几年果真过得压抑,看其状态与以前大不相同。过去二公子虽然初见时让人觉得内敛安静,但在相熟的人面前还是有他率性与风趣的一面,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如今他觉得二公子整个人都沉郁下来,一看便是思虑过重忧心忡忡,这一会儿工夫,叹息了几回了。

曹丕收回了神思,对吴质说:“季重说的极是。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根本,且行且看吧。对了,我问过了,这回本州内有缺,我已经打好招呼了,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你在本州供职,也好离邺城近些。”

“多谢公子费心。”吴质连忙行礼。

曹丕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唉。人越大,越少能交心的朋友。挨得近了也许能多见几回,通信也快些。”一番话也着实触动了吴质,两个人便聊起了这些年的世事变化与心情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