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两个弟弟年龄尚幼,禁不起这般折腾,两三年间竟然陆续都夭折了。

母亲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又加上日夜操劳,竟也撒手人寰,留下半大不小的三兄妹,没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终日。

母亲的丧事,郭氏对当时怎么设灵堂、怎么出殡,都记不清了,模模糊糊好似梦一般,但她至今还记得那时候,她六神无主,全身发凉,一直在颤抖,只能紧紧地抓住阿兄的衣袖,依偎在阿兄的身边默默地哭泣,还好有阿兄,还好还有阿兄可以依靠。

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很心疼阿兄。

那个时候,阿兄也不过十七八岁,也还涉世未深,承受着丧亲之痛,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家乡,承担着妹妹们的依靠。

那个时候,阿兄心里也是迷茫的吧?也是无助的吧?也很害怕吧?可是还要咬着牙挺住,为了他的妹妹们——他答应过阿母,要照顾好她们。

从那时候起,阿兄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也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想到阿兄,郭氏就止不住的泪流。

后来呢?后来,在亲朋好友的推举下,阿兄被选了出来,做了高唐县令。

可是生逢乱世,那县令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各种繁杂事务接踵而至,各种人情世故需要周旋,各种利害关系都要谨慎。而阿兄尚且年轻,既无亲父提点扶持,又无亲母商量宽慰,一路走来,可谓战战兢兢,甚是艰辛。

可阿兄把所有的伤痛吞进肚里,从来不在妹妹们面前显露半点,仍旧坚持着——为了一家的生计——是呀,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算是好的了。

按说阿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要是父母在,肯定按长幼先安排他的婚事。可如今他是一家之主,生怕安排不好妹妹们对不起父母,哪顾得上自己?如今看大妹妹到了发嫁的年龄,就跟族中叔伯们商量,在家乡打听着给她寻了门亲事。对方也是可靠的人家,姓孟,据说是亚圣的后人。找的这个女婿也是知书达理,家里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阿兄公事家事事事操劳,又承受着心里的痛苦与折磨,那身体是一天一天消耗下去,给大妹妹定完婚事不久,阿兄就心力交瘁,油尽灯枯,竟再也撑不下去了。

郭氏永远也忘不了去看阿兄最后一眼的情景,那个那么好的阿兄,那个神采飞扬的阿兄,那个小时候上街一定会捎银丝糖给他们的阿兄,那个春天会带他们姐弟放风筝的阿兄,那个自己的风筝高高飞起而得意地开怀大笑的阿兄,又干又瘦,形同枯槁般躺在那里,再也不会醒来了。

女王心痛到如同锥刺一般,既为阿兄,也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

阿兄英年早逝,可怜连个后代都没留下,好好的一户人家就这样家破人亡,连最后一个男丁也留不住,这一脉竟绝了,只留下两个孤女,前路未知。

女王哭不出声,无论泪流得多汹涌她抽泣得多厉害她都哭不出声,哭泣已经不足以令她的哀痛发泄出来。苍天呀,她默默地想,何苦留我活着来承受这些?何苦叫我乱世为人?……

往事不堪回首,郭氏叹了口气,拭了拭眼角的泪。事情过去了十几年了,可回想起来还是揪心地痛。她已经很久不愿意想也没时间想起往事了,果然如今心里真的悠闲了,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悲伤,追忆那些过往。

第2章 往昔如烟(二)

然而阿兄的去世,并不是厄运的结束。

连年战乱,家乡民生凋敝,日子越发艰难,大家都纷纷离开家乡去讨生活。

孟家带上阿姊去投靠亲友,女王也随着叔父一家漂泊他乡逃避战祸。那时候物价飞涨,盘缠快用光了,世道那么乱,也没有赚钱糊口的法子,眼见着那要饭的都饿死在路边,大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寻着一个安稳一点的地界。

路遇的有一对邻县的夫妻,四十来岁,原先守着家里几亩薄田老实巴交地务农,也算能温饱。不料战乱一起,乱哄哄地兵来将往,连抢带夺带糟蹋,家资全毁,一家人实在活不下去,只好出来逃荒。偏祸不单行,路上儿子又病死了。两口子看看已无钱吃饭,连要饭都要不上,真是没有活路了,便在一天晚上,趁大家在个破屋休息的时候,一人一根麻绳,双双上吊死了。

目睹了这老两口的惨死,一行人未免兔死狐悲,心生凄惶,原本就因为朝不保夕而每日惴惴不安,此时更是伤口上撒盐,绝望的情绪悄悄地蔓延,每个人都十分消沉,大家在路上都不怎么言语了。

这一天晚上,女王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好像把往事又都经历了一遍,每一件事情都无比清晰,仿佛比她当年亲身经历的时候还看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