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西凉虎豹营最是神速。

很快,雀鹰盘旋,赵红药已轻骑策马在高地俯视下方洛州军。

“百,五百,千……”

她礼貌性地数了一下,不到一万人。其实不用数,只要在前方的险要林谷阻截,五千虎豹营轻骑打爆两三万绝无问题,何况她已经锁定那个戴金色面具之人了。

猎物即将到手。

“走,包抄他!”

转角林谷,地势由狭突宽,洛州为首的金色面具将领一把拉住缰绳。

马匹抬起前蹄嘶鸣,眼前出口之处,赫然已被静悄悄的一队黑红西凉铁骑包围。

为首的明艳女将领手持弯刀,逼到眼前。

“你是谁?”近看之下,赵红药脸上本来噙着的笑容陡然消失,眼中闪过一丝被愚弄的怒火,“你不是月华城主。”

她说着,就用腰刀去挑下那面具。

谁成想,一阵意外巨痛袭来。在所有人注目中,赵红药不仅宝石腰刀脱了手,整个人也被那股力量打下马来。

西凉将士全然意料之外。

虎贲将军赵红药虽是女子,武艺却为众多西凉男子所不敌,直到亲眼见她跌落下马,几名贴身精锐才回过神来。一时刀剑齐齐向那面具之人而去。

卫留夷咬牙,银白剑刃与那几人接连相接,接连脆响。

他身后的洛州军此刻也忙也涌上来招架。然而洛州军虽平日训练有素,却也难奈虎豹骑个个武艺高强、非人一般的骁勇。有西凉兵更是力大无穷,一刀劈过,甚至能将活人生生劈成两段!

很快,惨叫声,哀鸣声,血水飞溅。

回旋抵抗之间,卫留夷头发散了开来,身子多处被划伤。“啪”的一声,面具也被击落,一张俊美的脸孔露出,同时肩膀上也被刺出一个血洞。

赵红药:“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乌恒侯!”

怪不得能打落她的刀。

侯门世家精心教养的乌恒独子,打小由最好剑术师父一对一指教,怎能不强?

赵红药想起来了,不到一年前,他们曾在恒城城墙见过。此人武艺可圈可点,甚至能同西凉王燕止有模有样地打上好几个来回。

可惜,此是战场,不是一对一的武艺比拼。

赵红药:“一起上!”

西凉军再度疯狂发动攻势,源源不断的精锐冲上前来合力围杀,就像是无穷无尽的鬼海缠身一般,誓要将洛州军全部拖入黑沉沉地狱之中。卫留夷周身被十余人围攻,全然应接不暇,握着剑柄的虎口震颤不已,余光里是血水、惨叫和被砍下马的人,血暗无光。

这样不行……打不过。

发涨的头脑里,有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再这样下去撑不住,要想点什么办法。

西凉单兵太强,普通士兵在他们面前就如无根杂草一般。若非此处恰好地形狭窄,只能连人带马两三人通过,哪怕再往前跑上三五步,一旦进入那开阔的路口,西凉大军团团包围而上他立刻会被围剿至死。

正想着,卫留夷稍稍一个躲避不及,背上就被人划开了一大条豁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阿寒……

他恍惚了一下。

……

“此回大家分开以后,各路皆险阻,难免九死一生……请务必珍重。”

耳边,恍惚响起慕广寒的声音。

“卫留夷你记着,路遇敌军也好、没有遇敌也罢,务必一路直去,万勿后退。”

“只要到了池城,就有人接应。”

可是,谁会接应?

洛州已无再多人马,而池城驻扎的是西凉盟友随州军。卫留夷犹记那时心生疑问,双唇颤了颤,却终是垂眸。

时隔数月,阿寒第一次肯主动叫他,第一次肯靠他那么近。

微微风动,他的头发被吹拂过来,轻轻擦着他痒痒的。以至那一刻他只顾沉醉那片刻的温存,忍住心中酸涩,骗自己从未失去。

那日分兵一去,皆是凶多吉少。

未必一定回得来,未必之后还能见到。

倘若当初他好好将阿寒留在乌恒。是否此时此刻,他们该一起吃着美味的早餐糕点,安静看着朝阳初升。

而不是落在洛州孤城生死茫茫,心如刀割……

伤口撕裂的锐痛,将卫留夷唤回现实。

多亏依托狭窄地形,加之洛州军队里倒勉强也有几个武艺不凡的高手,如今全冲上前来护在他左右。一时间守住隘口,两方精锐就这么僵持。

卫留夷也在气喘吁吁的短暂恍惚后,逐渐眼神清明。

后撤,换道,突围。

刚才不远之处有个岔路口,那边的路更加狭窄……士兵继续赶往池城,而他与这几位洛州精英在此且战且退守关殿后。

赵红药:“跑?想得美——!”

她已在西凉王面前夸下海口要生擒月华城主,如今却不仅上了当,还众目睽睽被打落下马。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如此奇耻大辱她绝不罢休!

哪里可能让这群人走?

若不能把乌恒侯的人头拿回去,狠狠丢在燕止面前,她就要从此颜面无存了!

……

西凉不舍穷追,洛州且战且撤。

几个时辰以后,卫留夷一行已是精疲力尽,而赵红药亦是追得气喘烦躁。

“可恶,这破路!”

但凡这路能够稍微不那么崎岖、狭窄、易守难攻,她的虎豹营一拥而上早踏破洛州军了,又怎能容对方苟延残喘如此之久?

好在不过也只是死前挣扎。

又一处隘口,两边已是斗得两相狼狈。赵红药咬牙冷笑:“真是可怜,如此负隅顽抗,却殊不知……呵,你不过是一枚弃子,被他丢在这里换旁人逃出生天罢了!”

赵红药有一位好姐妹名唤宣萝蕤,平日主管西凉文宣外交。

此人私底下文笔很好,所著话本《月华城主风流史》销量不凡。赵红药虽对瞎编的狗血爱情故事全然不感兴趣,怎奈好姐妹没事就爱跟她掰扯。

以至于此时此刻,她久战不能得手,被拖得着急上火,乱七八糟的挑衅竟脱口而出——

“乌恒侯,你这天下第一蠢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活该跑来洛州那么乱的地方送死。”

“自己蠢死也就罢了,还连累青梅竹马跟着倒霉做替死鬼。”

“哈哈哈,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月华城主既不能攻下府清,为何不赶紧回去防守秀城?”

“因为他才不会管秀城死活,不然也不会不放自己将领,而让你那青梅竹马的姑娘留在那送死!”

“乌恒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相恋不成就反手干掉前任这事月华城主可做得多了,要不要我为你一一罗列?当年在东泽时……”

“住口!”

“你少含血喷人,阿寒他,才不会!!!”

赵红药:“哈……这么看来,你是一点都不了解月华城主的真面目啊,都快死了还替卖了你的人数银子,啧啧,样子真是凄惨。”

“阿寒他,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砰,金属擦响。

瞧,急了急了,引出来了——

赵红药招架剑锋的同时,不着痕迹往后一跳。果然,被她刺激红了眼的乌恒侯咬牙追了半身,就这么离开了仅有一人能守的隘口,登时四五名西凉高手一拥而上。

几把弯刀同时砍在了卫留夷身上。

他吐了一口血,恍惚间痛苦,怀疑,疯狂,好多情绪瞬间袭来。他相信阿寒,他把他一个人支到这里,绝对不会只是为了让他做饵,冷眼看他万劫不复。

他相信他……

阿寒不会。

又有人一脚踢过来,卫留夷滚了几滚。眼前一片血红,身边嘈杂、身下是被烈日和血灼得滚烫的泥土。茫然之间,眼前出现那人送他临行前亲手给他戴上金面具,看着他的眼神晦涩而复杂。

这条路极其险恶,他派他来……

明知道他可能会有去无回,还是派他来,反而是将那二世祖邵霄凌保护在最安全的路线。

以前,在恒城,他不过是被划伤了一点点,那人就暴跳如雷、连着好几天都在追杀西凉王。

如今,却是舍得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卫留夷在一时间突然万念俱灰,失去了再次起身的力量身边一道黑影则高高举着剑,对着他的胸口即将落下。

就在此刻,漫天箭雨。

身后的将士眼明手快,将他用力拖回去那避开箭雨的山隘之内。而险些一剑将他毙命之人则被那利箭射中,惨叫着跌倒在地。

“援军!是援军来了!”

“是援军,乌恒侯,我们有救了!”

援军……?

卫留夷愣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血红的眼眶里缓缓落下一道泪来。

阿寒。

他还是,舍不得我的。

没有不管我,他派人来救我。

……

“他妈的,哪来的箭!”

赵红药咬牙切齿,一整天百战不胜、如今竟又被愚弄,她早已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如今一刀杀了尚在眼前气息残破的乌恒侯,都不够稍解她心头之恨!

中埋伏了,但怎么可能!洛州哪里还有余兵?他的鹰都不曾找到,怎么可能还有队伍?

不管了,先补他一刀再说!

当——

今日第二次,她的腰刀脱手。箭雨继续,周遭马蹄嘶鸣无数惨叫,赵红药只觉得极不甘心且懊恼万分!!!

究竟是谁偷袭?

乌云遮盖了本该清朗的天空,箭雨终停,那青年男子一身朱披银甲,横刀立于山隘之前挡住身后卫留夷,却不忘回首冷嘲一句:

“我在前方埋伏着,一直等了许久,谁知你这般没用,只好过来接应。”

若非如此,眼前乌恒虎豹骑调入前面的天罗地网,就不会是此刻的死伤过半了。

该全军覆没才对!

卫留夷重伤之下略有恍惚,只依稀听见赵红药咬牙切齿喊那人“随州叛徒”。

前些日子,随州大败,城内空虚。州府很快派了新将领增援,听闻是一位出名骁勇的猛将,名叫傅朱赢。

卫留夷之前不曾与此人有过交集。

他想,自己可能是伤糊涂了,才会觉得那位援军将领回首看向他的眼神极不友好、锐如刀锋。

……

随州援军一来,情势瞬间逆转。

赵红药虎豹骑被围,陷入苦战。

此时此刻,“大意”“轻敌”等词儿一一闪过脑海,又被她甩掉。虽然中计,但她不该自责,而是该恨区区随州竟然背叛西凉!

傅朱赢:“我随州本就隶属北幽,从不是你西凉附庸。”

赵红药:“可你们州侯却不是这么说的。”

但此时此刻,她大概也能猜到,眼前一切未必能是随州州侯的意思。随州腐朽,州侯昏庸,手下猛将想要另起炉灶再正常不过。

只是,赵红药咬牙与这傅朱赢大战了十几个来回,心里想的却是,此人另起炉灶,选择与月华城主为伍?

哈,赵红药以前不肯信宣萝蕤写的那些荒唐话本,如今却不由得不信一些了。否则实在无法解释——这人,若非是以前被月华城主恋爱脑舔舔舔给舔昏了头,又怎敢选他?

月华城主是那么好相与的?

也不看看眼前就有的前车之鉴——这位伤痕累累的乌恒旧爱,便是月华城主翻脸无情的标准下场!

痛——

赵红药尚在冷笑,一只手已被傅朱赢的刺刃所贯穿,鲜血如注。

同时,卫留夷亦咬着站了起来。两人都是各州数一数二武艺不凡之人,若是认真合力趁赵红药吃痛补她几下,她立刻就完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

看到卫留夷重新起身,那傅朱赢突然间竟变得不再认真起来。

“乌恒侯,久仰。我乃望舒旧友。”他垂下长睫,一边佯攻赵红药,一边开口聊起了天,“哦,望舒他是我订过婚的心上人,如今人在洛州军中。”

“数年前,我受伤落难,是他好心搭救,我便答应以身相许。”

赵红药:“……”

赵红药:“…………”

她在那一瞬间,真的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