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于是他来了这里。

祭坛之上灯火大盛,燃烧的不仅有他不多的寿数,还有上一回来这里时他从阿寒身上悄悄偷到的一抹月华。

月神……

他长跪不起,散尽周斑斓星火、身全部光华。

他不贪心。

他很清楚,自己一生庸碌、不过众生芸芸,在碾压一般的天道命途之前如同蝼蚁、不值一提。

他亦不求逆天改命,能一己之力护得亲朋好友一世周全。

他只求神明眷顾,能让他尽最后点点绵薄之力。

愿萤火微光,浅照旷野。

……

随州·东泽交界之地。

枯藤老树,乌鸦阵阵。

慕广寒兵马在此,顺利与李钩铃、何常祺的骑兵队伍汇合。

月华城主加南越第一女将,再加西凉小燕王,这般阵容足以令天下任何敌人胆寒。

按说吊打月兰族这等乱党,亦是绰绰有余,实在无需劳烦燕王再亲自带一支於菟营从侧翼大路包抄。

杀鸡焉用牛刀?

之所以慕广寒还是兴师动众安排燕王侧翼接应,不过是为了能再体会一回并肩作战的默契快乐。

毕竟,这样的机会在不抓住,日后都再难有了!

真的。此事都不仅仅是慕广寒的遗憾,更是西凉和南越军共同的遗憾——两边都是当世所向披靡的队伍,难以想象两军若是联手,一起暴打对手该有多么快乐?

只可惜国师死后,天下再无谁能与二人匹敌。

而这月兰族首领作乱,更是与国师姜郁时云泥之别。只是如今众人,也就只能拿这种小虾米练练兵,等以后天下太平,更连这种程度练兵的对象都没有了!

可,话虽如此。

深林小路直入,一行人越走却越觉得风声鹤唳,气氛诡异。

李钩铃皱

眉:“这大白天的,怎么感觉到处阴气森森?”

几人抬头望天。

天色阴沉,只见漫天山雨欲来的青黑之中,竟有一道贯穿的红色云霞,像是天际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疤痕裂纹。着实略显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数百里外。

群山连绵,黑风阵阵。

燕止亦在抬头望着同一片天空。

片刻后,他拉紧缰绳,身后整个於菟营的骑兵都跟着停了下来。副将云临不解上前:“王上?”

“调头,”燕止沉声道,“去阿寒那边。”

云临一愣,满脸的不敢置信。见燕王眯眼瞅他,又忙摆手解释:“咳,王上。属下绝非有所异议。属下只是觉得,月华城主那般厉害,明明不需王上特意过去保护,可王上却还是要去……咳,我、我的意思是!新婚燕尔,王上果然十分疼爱城主!!!”

他出身寒微,经常词不达意,还越描越黑。

因此平常很少开口。也是因为他谨慎话少,才一直被燕王留在身边。如今一时口无遮拦,总觉得大事不妙!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燕王没不满,反而笑了。

“是。”

“阿寒他,是不需别人保护。”

“但,别人去不去护着,则是另一回事。”

“他那个人,虽看似才华出众,又能独当一面。实则心思沉,思虑多,连睡着时都常做噩梦……”

“就全当我此行,是特意去献殷勤罢。”

他垂眸笑笑,目光流转,是云临从来不曾见过的温柔。

“……”云临站在那,也不敢说话。这毕竟也是他人生第一回,第一次听燕王说那么多。

头顶天空依旧狰狞。

燕止倒是心情平淡——他一向如此,觉得应该去寻他,就策马去了。不过凭直觉行事罢了,没什么特别。

总归献殷勤么,是一定要的。

成婚,才不过是得到他的第一步。可不是就此皆大欢喜,便没事了。

早知道,有人虽纵容他、凭他为所欲为、说喜欢他、舍不得他死,可自己却还藏着一大堆秘密、心事,不肯告诉他呢。

这可不好。

所以他自然是……要多表现些,骗他早点肯和他说。

燕止么想着,又看了一眼这风雨如晦的阴沉天色。犹记簌城的某个晚上。有人明明平日里强悍得很,不怕痛也不怕黑,一直装作不怕寂寞,却会在湿漉漉的夜晚,雷声大作的时候,偷偷往他温暖干燥的怀里钻。

他那时跟他说,他不懂爱。

这句话当然不是骗人的。可那一晚,有人的额头,就生生抵着他的心口。非常温暖的,奇怪的触感。他明明一向也不喜欢什么小猫小狗,那天却突然理解了,为何有人总喜欢怀里抱着一团柔暖,一直抚摸。

他从那天起

村中不见一人。

几人先后小心推开了几户人家的院门,里面也是一片寂静。有些灶台还放有烧了一半的柴火,桌上也剩着一些冷食,但院子里的鸡笼鸭鹏却空空如也,整个村落周围连鸟叫声也听不到。

村庄中心,一座青藤缠绕的老宅巍然耸立。血腥味到此更浓。

赵红药带头进院,只见院落空旷,屏风后面的路分别通向宗祠和后院池塘。池塘之中黑水翻腾、枯叶漂浮。靠近一看,赵红药当即捂住口鼻!

那塘里面,竟然满池粘稠发黑的血水,血水中间翻腾的,满满当当的则是一团又一团堆挤在一起的四肢、内脏、人头!

赵红药当场差点呕出来,何常祺亦是浑身冒出冷汗:这些,难道……是村民??[”

“是谁干的,那么丧心病狂?”

“……”

慕广寒没有作答。

心脏砰砰跳,眼前景象太过冲击,却似乎与什么尘封的记忆相合,正在呼之欲出。

他见过!有无比分明的既视感,他以前一定曾经在哪见过眼前这一切!

但是,在哪里呢?

隔壁桌椅椅伏的祠堂里,场景更是骇人。祖宗排位散落一地,横梁上吊着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体。没有一个完整的,不是被砍了四肢,就是被剥了内脏,惨状像是无间地狱一般。

牌位前的供桌之上,红布之下似乎还盖着什么。

李钩铃咬着牙掀开红布,只见下面竟是一堆人头。有些已经残破,眼珠都掉了出来,只是有几颗上算完好……

突然,她一震,目眦欲裂!

“沈策?!”

那一刻,脸色惨白,长枪都掉在地上。

香案台那个流着泪的人头,竟是她快要成婚的未婚夫婿沈策。李钩铃指尖沾染血水,不敢置信地触碰那苍白冰冷的人头,浑身都在颤抖。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沈策他怎么会……”

而另一侧,何常祺亦发出颤抖压抑的声音:“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