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话本编排,燕王嫁入洛州时节,应是在深冬。

十里红妆映白雪,如诗如画。

而他真正嫁来这天,却是初冬。洛州秋景缤纷未褪。天空湛蓝如洗,几朵闲云漂浮。山峦之上层林尽染,地面落叶五彩斑斓。

这般绚烂鲜妍中,却又应景地下了那年的初雪。于是红、黄、绿、橙的叶子与白茫茫的雪交织,成了洛州入画的年景。

西凉送亲队伍清早便启程,一路风尘仆仆,跨越山川河流。燕王坐于红妆之中,一身华服,金冠玉带,却只觉得轿上摇摇晃晃太久,竟比打仗都更使人疲惫、腰酸腿疼。

尤其不明白的是——

既然清早一出房门便坐上轿子,更无论行船路上都待轿中,甚至连饮食也是从帘子缝里递进。

那他这一身隆重、束手束脚,到底打扮给谁看?

完全没有必要!

午后船至岸边,马车驶入南越地界。燕王忍不住在帘子上戳了个洞往外看。

南方的冬,与西凉太过不同。

不是辽阔苍茫、无边无际的白雪掩映着枯树。而是薄薄的白落在苍翠小松山、红梅枝头,红枫叶与银杏之上。又有一些晶莹剔透挂在白墙黛瓦的屋檐下,如珠帘般璀璨垂落。

半夜,车马终进了洛州安沐城。

灯火璀璨,无数百姓彻夜不眠、只为翘首昂盼西凉銮驾。喧闹欢呼中,轿内一盏晃动的灯火,衬得燕王眸子漆黑安静。

他竟在人群中看到了阿寒。

月华城主戴着斗笠,遮住面容,悄悄隐没人群之中。可偏就这么巧,燕止不过是从帘内往外瞥了一眼而已,就一眼认出了他。

明明茫茫人海。

但就是看到了他。

“……”

按南越之礼,新郎新娘婚礼当日前不得私下相会。但并没说,不能远远看着銮驾车马。

一条长街。

燕王就这么看着慕广寒一路默默跟着队伍,直到轿子被抬进洛州侯府。

阿寒……

他垂下眸,唇角上弯。黑玉琉璃的眸中透着隐隐暖光。

洛州侯府为了此次大婚,可谓煞费苦心。

在燕王待嫁的两个月里,府邸紧急扩建,原本背靠山峦的深宅大院直接扩宽了一倍,足以容纳整个婚礼操办。

如此费尽心思布置,只为给阿寒一场盛大的婚礼。燕王是那个沾了光的,邵霄凌原本想跟他好好夸耀介绍一番。

然而,作为迎亲使,连天加夜的奔波疲惫,让他实在双眼朦胧,困意袭来。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努力抵抗瞌睡,迷迷糊糊向刚下轿的燕王寒暄:“这洛州亭台、冬雪池塘,后山还有一方温泉。都是阿寒说你喜欢才做的。呜嗯,天色已晚,你且好好休息,后天一早……”

燕王轻轻颔首:“嗯。辛苦州侯了。”

“不辛苦,你后天一早也要辛……呼。

洛州侯站着也能睡着。

按《夏礼》规矩,像燕王这种远嫁的“新娘”,在抵达的第二日主要以休息为主,洗去一路的风尘、抹去疲惫,为第三日的婚礼养精蓄锐。

在这休息日,只有一项小小活动——蒸馒头。

南越习俗,新娘要在大婚之前,给新郎蒸上一笼寓意吉祥的带馅儿小馒头。

要求不高,一笼就行。

帮婚的亲友们还可以帮忙和面与调馅儿,新人只负责捏一些吉利形状,图个喜庆彩头就行。按理费不了什么功夫。

然而。

西凉人并不擅长蒸馒头!

正确地说,是不擅长蒸这种带馅儿的馒头。

毕竟这玩意在西凉不叫馒头,而叫包子。按照赵红药的说法:“谁没事喜欢包包子,有这功夫,何不直接烤羊肉?”

西凉众人一起点头赞同。

但,既然面粉已经送来了,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很快就发现蒸馒头竟不比打仗容易,轻重很难拿捏!

捏得轻了,馒头不成型;捏得重了,面团又会直接被揪下来。

于是本该祥和平静的一天,就在几人互相嘲笑对方手拙的鸡飞狗跳中度过。又因实在蒸了许多锅歪七扭八的练手品,几人从早到晚成锅成锅地吃馒头。

最后,内务大管家书锦锦不得不撸起袖子,亲自来手把手教学!

生活不易,燕止学艺。

好在燕王一向天赋异禀,学习能力非凡。有了书锦锦指点迷津,蒸馒头技艺那叫一个破竹之势突飞猛进。

赵红药:“……”

真神奇,新出来的一锅,竟能勉勉强强看出来小动物的形状了!

狮子,虎,狗……哦,应该是狼,还有一个是小鹿。

等等。

醒狮将军何常祺,虎贲将军赵红药,贪狼将军宣萝蕤,见鹿将军师远廖?燕王这是给他们蒸了个西凉门面一家亲?

……

那日书锦锦回去路上,全程都在迷惑一个问题。

燕王他……长那样?

他长那样?

她实在没忍住,去找了好姐妹李钩铃:“何以你们都那么淡定?难道只有我一个,觉得那燕王风姿绰约,俊逸不似凡人?”

李钩铃闻言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才发现她好像还真没注意过燕王具体长啥样。但毕竟宛城那一夜,她几乎命丧燕王之手,无论怎么想,也就只有獠牙、恐怖、不像人!

书锦锦急切追问:“你真不觉得他容颜倾城??”

李钩铃摇了摇头:“不过,我不觉得也正常吧。咱俩看男人眼光,不是从小就南辕北辙么?”

“……”

书锦锦充满自我怀疑地回去了。

诚然。她和阿铃确实从小看男人的眼光天差地别,从来不会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