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热搜预告 林暮烟 3980 字 3个月前

秋雨缠绵。

落地便是断断续续好些天。

淋落了枝头将落未落的黄叶,打湿了树丛间曲折蜿蜒的小径,浸透了枯草根下深褐色的泥土,将整个花园都笼罩在了一种清冷寂寥的气息里。

但这种气息却并没能将江阙一并笼罩。

若是以往,他身体里那部分属于文艺的细胞或许多多少少都会被这缠绵秋雨和阴沉天色感染,勾出些寒凉萧索的心绪。

可今时今日,自从得知了自己即将痊愈出院的消息,他的心底就仿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时时将他暖融融地烘烤着,就连本该滋生出的那点多愁善感都如同落进柴火的水滴,被嗞嗞蒸发了个干净。

偶尔凭窗而望时,他甚至还能从这秋雨中品出些不同以往的意境,就好像那是应运而来、逢时而生的汩汩清泉,濯去了沉积已久的尘埃,洗尽了过往斑驳的锈渍,将一切旧迹都冲刷得焕然一新。

当初入院的时候,他带来的东西并不多,但近来因着快要出院,他还是十分有仪式感地提前收拾起了行装。

那点衣物在他手下翻覆,今晚被整整齐齐码进箱中,明晚又像是不大满意似的重新拿出,再依次叠好重放回去,这来来回回的一点折腾,倒像是成了他每日必做的睡前功课。

见他每晚这番举动,就连负责病房的护士都忍不住拿他打趣,说他像是自家刚上小学的女儿,因为快要秋游,每天睡前都要去检查自己的小背包,把准备好的那点零食干粮翻过来倒过去地收拾,操心得不亦乐乎。

听到这仿佛在说他幼稚的类比,江阙倒也不见赧意,反而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坦然面对着自己那点藏不住的期待之情。

这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他有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的地方,也有迫不及待想要奔赴的人,他不介意这份呼之欲出的冲动被人勘破,也学会了不再一味深藏自己的情绪。

这天夜晚。

江阙洗漱换完衣服后,又如之前每天一样,转悠到墙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开始了每晚整理行装的“睡前功课”。

左鉴清预估的出院时间是这月中旬,如今中旬已至,也就意味着他在这里已经住不了几天了,虽然还不知具体哪天会走,但却丝毫也不影响他整理东西的热情。

就那么蹲在地上理着理着,他忽然想起了前几天护士调侃他的那句话,不由后知后觉地被自己逗笑了起来。

还真是像个小孩儿啊。

他感慨地笑着想。

但手中却还是乐此不疲地把拿出来的衣服重新叠好,再平平整整地放回箱中,直到所有物品都摆放整齐,他才终于拉上拉链,将箱子重新立回了墙边。

深秋的夜已经有些凉了。

穿着睡衣蹲了这么一小会儿,身上便已不剩多少余温。

江阙埋在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了蜷,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打算借着被窝回回暖,顺便在熄灯前酝酿酝酿睡意。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几下。

江阙还当是护士来提醒快到熄灯时间,便随意地看了过去,不料门被推开后,走进来的竟是左鉴清。

左鉴清穿着惯有的白大褂,手里还端着杯热牛奶,一边进门一边道:“准备睡了?”

江阙点点头:“你今晚值班?”

左鉴清“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走到床边,将手里那杯牛奶递给了他:“喏,喝了吧。”

江阙接过杯子,不禁疑惑抬眉。

“别看我,”左鉴清双手插兜,揶揄笑道,“我这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自不必说。

江阙于是会心一笑,捧着杯子低头小口小口啜饮了起来。

暖热一点点流入口中,顺着喉管在腹中渐渐扩散而开,不消片刻便将方才那点寒意尽数驱散了开去。

左鉴清盯着他喝了几口,随意转开目光,恰巧瞥见了墙根下的行李箱:“哟,东西都收拾好了?”

江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嗯,你不是说中旬么?”

左鉴清打趣道:“着急了?”

江阙坦然道:“不是着急,是期待。”

左鉴清努着嘴点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就那么盯着他一口口喝着牛奶,期间还顺便抬腕看了眼表。

江阙原以为他只是将牛奶送来,没料他竟还在旁等着,猜想他是不是要把空杯带走,不确定道:“你……在等我?”

左鉴清“唔”了一声,冲他手中仅剩小半杯的牛奶抬了抬下巴:“快喝吧,还有三分钟熄灯,喝完早点休息。”

听他这么说,江阙没再耽搁,很快将剩下那点仰头一饮而尽,正准备下床去冲洗下杯子,却不料半路就被左鉴清伸手接了过去:“直接给我就行,你快睡吧。”

江阙原还想着洗杯子的同时顺便漱个口,结果被这么一拦截,倒是有些“盛情难却”了,只得暗自好笑地跟他道了声谢,顺着他的意思坐回了原地。

待左鉴清关门走后,他才下床去漱了个口,再回到床边时,头顶的大灯正好熄灭了下去。

阴雨天少了窗外透进的月光,周围的黑暗便更显浓重了几分。

江阙掀开被子躺上床,将被子妥帖盖好,这便放松地闭上了双眼。

病房里寂静一片,唯有窗外隐约的细雨沙沙声透过玻璃,奏出了一丝缥缈的背景音。

江阙安然闭着眼,原打算就这么听着雨声酝酿一会儿睡意,却不知为何,今天的困倦感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迅猛一些。

几乎还没等他开始酝酿,强烈的睡意便已层层翻涌而上,迅速将他淹没笼罩,悄无声息地裹缠住他的意识,带他沉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夜似乎很长很长。

而这一觉,他也睡得很沉很沉。

沉到仿佛穿过时空、坠入了另一个世界,被绮丽斑斓的光影围绕,漫步于一个又一个接连出现的、亦真亦幻的梦境里——

他再度梦见了当年的边陲小镇。

小镇里却已不再是盛夏光景。

那是冬雪初降时,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在松软棉白的雪地里,那个曾说寒假再见的少年如期而至,笑着朝他伸出手:“跟我走么?”

……

他梦见了台海那家书店。

梦见自己置身于排排书架间,抬手抽出一本书时,恰从缝隙里望进了一双熟悉的眼。

那双眼的主人戴着口罩,眼中却分明绽放出了一抹探寻,旋即恍然般轻笑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

他梦见了那场曾经错过的杀青宴。

梦见自己步入了那间灯影辉煌的大厅,在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间,隔着人群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执着酒杯回过头来,于是喧嚣嘈杂都归于沉寂,只余遥遥相望的视线,在缱绻光影间碰撞出怦然的回音。

……

……

场景如幻境般层层切换。

江阙恍惚间意识到,那些都曾是被他视作遗憾的时间节点。

而眼前幻境就好似一个又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些世界里,那些遗憾的节点都被重新改写,走向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轨迹。

那些轨迹固然令人向往。

可此时当江阙从其间路过、面对种种诱人的可能性时,却意外地不再有多少惋惜和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