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多了个妹64天

老太太忽而清醒,忽而记忆错乱的迷失状态,令套间内的所有大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一方面对施竺君有一些埋怨,但另一方面又着实是于心不忍。

这种情感非常矛盾,也会带给人一些焦灼的感觉。

但是,呦呦天真稚嫩的声音,悄然之间打破了空气中凝重压抑的气氛。

施竺君剧烈的悲恸似乎也被小团子软乎乎的小手抚平了。

她抱着小团子,时而摸摸呦呦的脸颊,时而抚一抚她柔软的头发。

小女孩又细又软的发质和阿宁小时候真的一模一样。

施竺君一会儿唤着“呦呦”,一会儿唤着“小阿宁”,许久都沉浸在不断切换的状态之下。

施宁看在眼里,心中有许多不忍。

在病中,她曾经有过钻牛角尖的时候。

尤其是发病彻夜难眠冒出各种极端念头的瞬间,她耳边会不断循环着母亲那些刺痛她的话。

她说她不配,她配不上陆聿。

早就劝她不要息影退圈,不要把赌注放在男人身上。

施宁的眼前会出现小妄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种滋味反复煎熬着她,多年都无法求得解脱。

她甚至一度陷入母亲为她画地为牢的误区里。

逐渐有些开始认可她的话。

是啊,都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因为性格和三观都是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塑成的。

门不当,户不对,爱情这种荷尔蒙下的产物,又能持续多久。

当初,父亲宁灏钧似乎也爱母亲很深。

母亲是全村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美人,虽然家境贫困,但也读到了大专毕业,在那个年代也算是独立的女性。

母亲虽然貌美,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花瓶。

她有才华,爱读书,会写文章,还会唱歌,懂一些乐理。

母亲以为宁灏钧迷恋她,才会为了和她结婚,叛出家门。

但结果呢,这份“爱情”,不过是留给母亲三个未成年的女儿,还有几百万的赌债,满心的伤痛,还有早已被岁月蹉跎不见的优雅和美貌。

为了养活她们三个女儿,施竺君不得不打三份工,很快就成了一个苍老不堪的妇人。

后来经历经济危机,施竺君工作的几间工厂都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关门了。

她开过早餐铺,摆过地摊,在经济危机的大环境下,都难以维系长期的生计。

最终,她只能在朋友的帮扶下,去了朋友的推拿馆打工。

她明明是考了推拿师资格证的正经职业,却在街头巷尾被认为是那种“按摩女”。

这对从小要强的母亲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但是为了养活三个女儿,她没得选。

长姐施蔷曾经见过母亲和那些粗言秽语的男人骂架,甚至大打出手,因为不忍看她委屈,所以劝她干脆不干这份工。

但施竺君只是擦干眼泪摇摇头,说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她做事认真,很快就练得一手推拿好手艺,有了不少固定客户,靠劳动换饭吃,不用怕别人说闲话,一个月下来至少能保证母女四人不至于饥不果腹。

施宁从小细心聪慧,她知道母亲经历过什么,所以一直很听母亲的话。

后来……发生了小妄的事。

母女相互怨怼,所有积年累月的矛盾全数爆发。

施宁只想带着不到三岁的小妄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地方。

她曾经也怨恨过母亲,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对她如此严苛。

长姐也选择了嫁人生子,母亲就没什么微词,对小妹不婚主义,她也保留态度。

为什么唯独是自己,明明在外人看起来最优秀的女儿,反而总是得不到她的满意。

此时此刻,所以从童年至今的记忆,融汇在一起。

因为康复了,才真正能够做到用客观的态度来面对。

施宁无法憎恨施竺君。

因为母亲……归根结底也是害怕自己会重蹈她的覆辙而已。

她是和母亲相似度最高,性格也最像的。

所以在很多抉择,甚至是喜好上,都会偏向接近。

越是相似,就越让母亲害怕。

母亲终究只是想保护她,只是用了错误的方式。

……

轮椅上满目浑浊的施竺君,似乎在小团子笨拙却真挚的安抚下。

渐渐陷入了平静。

她在轮椅上,昏睡了过去。

施蔷忙请来护理人员,帮忙一起把老太太挪上床。

呦呦站在床边,垫高了脚脚,伸出小手,轻轻抚了抚施竺君斑白的鬓发:“阿婆好好休息,不要难过啦,有呦呦在,妈妈也在呀。”

老太太在梦中,仿佛听见了似的,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开,连皱紧的额头也放松了……

施蔷擦了擦眼泪,口气有些难过,也有几分埋怨:“唉,阿妈这些年总是这样,但也不能完全怪她,医生说这个病就是这样的,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只是更年期得的抑郁症,后来才知道是阿兹海默……”

一行人离开疗养院的套间,走去施竺君主治医师的办公室,认真地跟医生聊了聊。

主治医师说,施竺君女士属于比较年轻就发病的病例,阿兹海默症病程通常分为三期,有缓慢的发展过程,也是机体渐渐走向衰亡的过程。注1

这个过程大致是10至15年,通常在12年左右。

从施竺君发病初期,至今……也接近十年了。

所以她包括一些基础病在内,身体的负担已经很重了。

好在这些年,在女婿陆聿的关照下,用药好,营养好,医疗环境好,照顾的医护人员也都非常周到,所以病情发展进程还算是慢的。

但是……

医生没有明说,只是轻叹着摇了摇头。

在座的除了呦呦这个懵懂的小团子,其他大人都听得懂。

也就是挨日子罢了。

……

临走前,施蔷很是感激地对陆聿说:“妹夫,这些年你是最不容易的。照理说,阿妈对你最差,你却一直任劳任怨的,我们一家都很对不住你。”

施蔷这些年是愈发觉得阿宁选对了人。

一定是足够的深情,才能让这个男人在两人分开的时候,还持续不求回报地对她的家人好。

陆聿不仅照顾施竺君,对她和小妹也颇有关照。

因为陆聿没有办法经常回港城,便拜托她这个长姐多花点时间。

明明给阿妈养老是她当长女的本分,可陆聿还是对她格外关照,知道她的丈夫是个能力一般的普通人,也给了他们不少经济上的帮助。

还有三妹施薇,陆聿基本每次通话都会问她三妹如何,了解三妹的近况。

施蔷是个通透的人,她知道陆聿做这一切,不过都是替阿宁做的。

因为他了解阿宁,他知道阿宁多年前辛苦赚钱的初衷,就是为了给她们姐妹几人好的生活,就只是为了她们母女四人不再饱受贫困和被追债的痛苦。

陆聿连连摇头:“大姐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尽的责任。”

陆聿并不是客套。

而是这些年,他确实也没有真正怨过岳母。

他和施宁是灵魂伴侣,施宁对他分享过童年的一切生活。

他是个有同理心的男人,能够理解像施竺君这样一个女性,要一个人独自养育三个孩子有多困难。

至少,她还是养大了他的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