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南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风声与寒意像剃刀一样刮过他的脸,夹杂着门被风刮得砰然关上的巨响。上边一记余音未消,下边的更加响亮,左边,右边。一场乱七八糟的礼炮。风里有人在喊“下雪了”,隔得太远,传到耳朵里竟分不清男女,让人疑心是这铺天盖地的白色结晶自己说的。

他关严窗子,说:“你别起来。”拉开半扇窗帘让他看。

秦淮只仓促望了一眼,又剧烈咳嗽起来。陈可南摸了下床头的玻璃杯,“给你接点热的。”去客厅接了热水才递给他,“小心烫。”

秦淮这回咳得一路从脸红到脖子,眼睛里的血丝也越发鲜艳。等他喘平气,喝过水,陈可南伸手道:“我看看。”

秦淮自己先看了看,三棱小棍子在手里转来转去,眉头皱得紧紧的,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陈可南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来,就着昏暗的床头灯一看,“三十九度五。你还挺厉害,这样都不去医院。”

秦淮歪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斜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大约想反唇相讥,最后只是喉咙里含混咕噜了两声,更加像只动物。

“穿衣服,去医院。”

秦淮一下子缩回被子里,连头也埋在底下,“都下班了。“

“挂急诊。”陈可南拍了拍那团隆起的被子,“真要烧坏脑子了,赶紧给你妈打电话。”

秦淮一阵乱拱,啰嗦了几句,陈可南没听清,听语气大概是不同意,哼哼唧唧的,像在撒娇。换平时他该不耐烦,但这时候刚喝过酒,被暖气一蒸,整个人成了只温酒罐子,泡在暖洋洋的微醺里,声音里都是温柔似水的酒意。

“快点。”他索性坐在床沿,“起来穿衣服。”

秦淮猛地把头上的被子一掀,怒气冲冲地大吼,“我不去!不去,就不去!”最后三个字喊破了喉咙,又猛咳不住,一双眼睛却只将陈可南盯得死死的,如同一对小箭。

“你找打是不是?”陈可南也皱起眉头。

秦淮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胸脯剧烈地起伏,T恤正中那褪色红线勾勒的皮卡丘的大脑袋也像活了似的,一点一点的,跟着气鼓鼓地瞪着陈可南。

陈可南突然笑出来,别开脸。秦淮低头一看,恼怒地将被子捞回来挡住,“谁准你坐我床上的?”

“臭小子,别不识好歹。”陈可南说着起身,“你真不去?”

秦淮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我跟你说话。”

秦淮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要你多管闲事。”

第20章

“我来了还不管,到时候可没法跟你爸妈交代。”陈可南半开玩笑地说。

“交代交代,你就只关心我爸妈怎么想!”

陈可南微微一愣。

秦淮也同时怔住了,仿佛这话是什么人夺了他的魂说的。眉毛微微展开,似乎有点不知所措,随即又皱了回去,而且皱得更加紧,紧得像要扼死什么人。一下子扭过去,被子拉得高高的,重新背对陈可南。

陈可南不说话了。过了很久,秦淮几乎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听到他问:“你到底在生谁的气?”

秦淮没明白这句没头脑的话是什么意思,甚至没来得及睁眼,突然传来大门关上的闷响,“笃”的一声,像锤穿了一面大鼓。四肢的血管陡然一凉,他彻底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整间屋子也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他狠狠捶了一拳被子,把脑袋藏到枕头底下,像是要在那里挖一个无底洞。一个特别黑,特别深的洞,他要做一只不见光的鼹鼠。

秦淮再次被惊醒了,这回是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窸窸窣窣的细响。心脏因为惊动再次猛跳起来,他忍着喉咙里昆虫爬过似的细微的痒,握紧拳头,感到掌纹里有汗。滚烫黏腻的液体。身体还是动也不动地僵着,只有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安地滚动。

“别睡了,起来吃饭。”陈可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脚步声最后停在卧室门口。大约是室内昏暗沉闷,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给你买了退烧药。”

秦淮毫无反应,陈可南走进去,伸手要碰那团隆起的东西,秦淮却像眼睛长在了外面,在他快碰到的时候猛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谁要你好心。”秦淮瞪着陈可南说了这么一句。

几秒钟后,他率先绷不住笑了,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张牙舞爪地伸开,捂住整张脸,倒回被窝里,熟练地一卷。被子底下传来呼哧呼哧的闷热的笑声,屋子里好像有一只累得满身大汗的旱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