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双城 龙马甲 3373 字 2022-08-24

看见陈老爷子的尸体以及那把南越王剑以后,鲍望春就一个字也不说,任他们怎么说,他就怎么听,既不逃跑也不申辩。最后索性一闭眼睛,在放置陈老爷子尸体的临时布置出来的灵堂前一跪,不动了。

他既然不动,洪门弟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又不能真的杀了他,怎么说他也是一位将军,何况孙翌早就下了严令不可移动他分毫。虽然沈文泰不理会那个命令当时就想解决了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跪在那里,举起的手却怎么都拍不下去。

眼睛微微一抬,鲍望春简直是用讽刺的口吻问:“我想走,谁,拦得住?”

视线落到他手上拿的南越王剑上,孙翌眼神又是一缩,“你……”

“老爷子,不是,死于,此剑!”这就是他留在灵堂的目的,“他是,被你们,毒死的!”鲍望春看着他们,“我只是,疑惑,为什么,你们,要杀,老爷子,”眼神中闪过压抑的愤怒,“现在,终于,明白了!”

沈文泰再忍不住一声暴喝,接着孙翌就觉得手里本来拽着的沈文泰的手臂突然变成了一块大鱼皮,一扭一滑已经被他挣脱出去。

沈文泰眨眼间窜到鲍望春的身前,双掌红得犹如两块烙铁,夹着炙烈的掌风直劈鲍望春。但鲍望春就似一早就有了准备,下一刻如电光霹雳般的剑芒冲天而气直刺沈文泰的双掌,沈文泰却似完全没有看见那剑,又或者完全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竟然完全不顾剑锋逼人,依旧径直冲向鲍望春。

鲍望春想不到这个老头子强悍到这种地步,下意识地转过剑身挡在身前堪堪抵住沈文泰的两掌,但掌力涌来,竟然不由自主地被逼退三步直到后脚跟抵住门槛才停住。勃然大怒下把手中长剑一扔,闪电般抽出手枪“啪啪”两声,一枪正中沈文泰的小腿,一枪却打烂了老头子修炼了几十年“赤砂掌”的右手。

本待再一枪废了老头子的左手,猛地一颗子弹射在了他的脚边,“东卿,住手!”却是孙翌终于忍不住了。

鲍望春慢慢抬起头,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翌,“怎么,你终于,要对我,动手,了吗?”

孙翌看着他,猛地一吸气,“东卿,你听我说一句话,”握着手枪慢慢从颤抖到稳定,“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有多年的工作基础,现在陈老爷子新丧,洪门上下自己一片混乱,如果日本人这个时候进攻广州,谁来帮你们引导又或者疏散群众?比起政府官员和你手里的那群人,你当然知道,我们的人才更适合来做这件事。沈老是广州这边的组织负责人,他才能领导我们的人配合你做广州的防御以及最后时刻,群众的疏散!”再吸一口气,“说到底,你的剑是我偷出来的,陈老爷子的致死原因是我给的毒药。这次的所有责任都是我的,你若要追究,向着我来,但沈老,不可以死!”眼睛定定地看着鲍望春,“东卿,大局为重!”

“放屁!”随着一声暴喝,一件重物猛地被扔了进来,赫然是一具尸体!

“这就是帮你配药的那个郎中!”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一个人背着广州九月炙烈的阳光一步步踏了进来,通红的眼睛,满身的缟素,但浑身冰冷的杀意却似乎连所有的暑气都一并冻结了起来。

鲍望春只觉得从昨晚压到现在的胸口的这一口气,这时才能呼了出来,“赐官……”

第51章

“泰叔!”周天赐走入房间,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瘫坐在地上的沈文泰,“我从小就把你当我自己的叔叔一样看待!就是对我自家的亲叔叔,姑姐,舅舅都不如对你这样的尊敬。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竟然会是你杀了师傅!”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鲍望春看着他眼睛里简直就要滴出血来却又偏偏哭也哭不出来,心里猛地一酸。

“你要钱,你同我讲……几多钱我都替你揾来……你以为你这些年挪用洪门的公款没有人知道吗?每一笔账都在我的心里,每一笔钱我都替你放进去!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要杀师傅?为什么?”

“为什么?你同我讲为什么?”沈文泰愤然大吼,没有受伤的左手颤巍巍地指着鲍望春,“自从你跟这妖精搞到一起以后,洪门连军统内部的清洗都参与进去,洪门变成军统的分支系统只是迟早的事情。哼!这次我再三同陈师兄解释,开大烟档的事情是我们的个人行为,跟组织无关,但陈师兄却怎么都不相信,甚至还要开香堂把我们的事情抖出来!这难道不都是这个妖精在背后指使,故意针对我们的阴谋?”

鲍望春被他用手指着“妖精,妖精”的骂,早已恼羞成怒,现在又一盆污水倒下来,顿时忍无可忍,仰天愤而笑道:“正是!国难,当头!我还要,针对,你们,然后,我便可,做皇帝,了,哈!”

周天赐一摆手,“泰叔,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但是你跟我师傅咁多年,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师傅要真的针对你们,他还会给你机会让你下毒?他老人家从头到尾都还是当你兄弟一样……”一时间说不下去,伸手捏住眉间,头痛欲裂。

沈文泰顿时面色惨白。他一直就认为陈宜昌已经投靠了国军,变成了鲍望春手下的棋子。而鲍望春的手段自己也见过了,就连军统自己人只要不听话的,他都下得去手,只怕日后就要对地下党组织进行清剿。所以这次的事情也一定是鲍望春在背后指使,故意要破坏地下党的形象,为他日后剿灭党组织埋舆论伏笔!想到这些年为了党前赴后继牺牲在第一线的同志们,还有一旦这件事抖出来,群众对党的信任的崩溃,实在是迫于无奈才一咬牙下了毒手。但事后每每想到,那次陈师兄拿起他递过去的茶毫无怀疑地一口饮尽的姿态,心中就有不安升腾起来,只是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就再也没有后路,所以一有不安就强行压下去——但现在突然被周天赐说了出来,顿时觉得就像有一桶冰水从头倒了下来。

“够了!”孙翌走过去,拦在沈文泰的面前。但他的眼睛只是看着鲍望春,“东卿,你让我想办法解决广州的空防问题,我去香港订了一批高射炮,但是我们所有的钱用来支付订金都不够。我没别的办法,只好借着军统的名义开了几家大烟档圈钱……所以这件事,同沈老关系不大,都是我的责任!但我还是那句话,大局为重!”

“我去你妈的大局为重!”周天赐长腿一踢,一个椅子顿时被他踢得向孙翌砸了过去,“你们杀我师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大局为重?”

孙翌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来他开大烟档虽然是迫于无奈,但也不怀好意,一方面是圈钱,一方面也是败坏军统的名声,但是后来被陈宜昌揭穿之后,把毒药给沈文泰,却是关照他不到紧要关头不要使用的,谁知道沈文泰当时就用了。毒杀了陈宜昌以后,沈文泰打电话给他,他只能因势导利,偷了鲍望春的剑安排下嫁祸的计谋。为了怕鲍望春发现他们调动人马的举措,甚至还拉着鲍望春出去花天酒地了一个晚上。等算着鲍望春差不多到家了,又是他派人打的电话,用陈宜昌的声音把鲍望春引过去的洪门。

本来以为这个计谋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一来既然已经毒死了陈宜昌,再不用担心他们开大烟档又转嫁骂名给军统的事情露馅(这件事上孙翌本来就跟沈文泰有分歧,他根本不认为鲍望春会抓着这件事做文章,但沈文泰却认定他被鲍望春洗脑了);二来把陈宜昌的死推到鲍望春头上,从此洪门跟军统的关系将彻底崩裂,再无合作的可能性;三来鲍望春被扣在这里,周天赐就算回来也不敢大动手笔地调查,他们却可以趁机借口周天赐交结外人弑师夺位把周天赐从洪门除名,顺手接管洪门。

谁知道周天赐鲍望春两个人,一个乍收到消息立刻就作出正确判断:1、师傅不可能是东卿杀的;2、以师傅的身手,杀师傅的人必然是洪门内部的奸细;3、既然是洪门内部出了奸细,必然是冲着自己这个洪门继承人来的……因此连夜决定与青帮老杜合作,挑战黑龙社,借助香港的媒体口舌,抢先一步奠定自己洪门继承人的位置,然后再杀回去广州平定内乱。而另外一个,当机立断动用自己隐藏的底牌力量,让人给周天赐送信,同时自己却留在洪门,一来可以调查陈宜昌的真实死亡原因;二来避免授人口实,说他畏罪潜逃;三来等周天赐回来的时候也可以作个内应。

如此配合默契,连招呼都不需要打,孙翌只看得为自己叹息了一声。当下一拳轰在周天赐踢过来的椅子上,把椅子震开,正要说句什么,却听见身后沈文泰也长长叹息了一声。

沈文泰面色灰白,老眼含泪,“赐官,你也大个仔了,精明能干,是一等一的人才,洪门交到你的手里,师兄一定很放心。”猛地一顿,“今次是我错了,陈师兄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开香堂云云多半只是吓我,而我,我,我却亲手下毒杀死了他。振飞,我对不起陈师兄,也无颜面对组织,广州这里,就托付给你了!”转身就一头往墙壁上撞去,只听“砰”一声巨响,雪白的墙上顿时沾染了鲜血与脑浆,沈文泰呼出最后一口气,闭目而逝。

孙翌阻拦不及,回过头去的时候,沈文泰已经一头撞在墙上,他心中大恸,“沈老!”扑过去却只来得及借住沈文泰的尸体。

周天赐也是身体一晃,却终于没有跨出去,只是一双眼睛瞠得更大,殷红得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鲍望春走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从来都是温暖炙热的一双手此刻却冷得像冰一样。

孙翌咬了咬牙,抱起沈文泰的尸体,便当门口那两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径直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