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至于你说的那些人。”

徐禾的手指轻轻推开师爷为他挡雨的伞,自山坡上往下望。

天是青的、地是黑的,大雨滂沱、洪水翻滚,苦厄众生浑浑相里,他的衣裙是唯一的亮色,红若斜生的蔷薇,燃得灼伤人眼。

斗笠之下少年的眼眸黑至极也冷至极,从袖子里拿出纸,拿出笔,杀气腾腾:“那群老不死,再敢多说一句,就拿他们来填河。”

*

徐禾这一回难过得很认真,他脑子里全是,刚到杏石村时一个抱着死婴哭啼的妇女。

她声音沙哑而凄厉,声声泣血说着生平事,丈夫被淹死了,公公婆婆被土匪杀了,如今孩子也没了。她肤色蜡黄,在一道如银蛇劈开长夜的闪电里,扯着他的衣袖,哭着说:大人您说这世道怎么那么不公平呢。

这世道怎么那么不公平呢。

徐禾被她看得,又冷又怕又涩。

刚到平陵县的第三天,他就做起了噩梦。梦里一直是那个女人的眼,空洞的绝望的,像河水里溺死要拖人下水的水鬼。

一觉醒来后

心情没那么压抑了。

徐禾烦躁地抓抓头发,“妈的,这都是什么事。”

他果然是来这地方受苦的。

县衙里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屏气凝神,不敢吭声。

徐禾将手里所有的能动用的钱都用到了修坝的事上,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送往锦州去的文书同样石沉大海,没有回信——明明白白的贪污和拖欠,一个理由都不给。

等了半月。

这半月里他一直在堤坝上,观察修坝进度,几天没吃好、没喝好。

娇生惯养那么久,难得一回奔波操劳,徐禾心里一肚子烦躁,而那锦州知府还给他这态度,他要气炸了。

——可以呀,不回信是么,那我堵到你府前、看你还理不理人!

他对锦州那河道总督已经失去了耐心。

趴在桌子上,徐禾认认真真重新写了一封信。

这一封信,直接送往京城。

后几日暴雨停歇,修坝之事进行地也挺顺利。

徐禾抽空,去走访了平陵县的几处村庄,一进屋,腐烂潮湿的气息便传来,村民们对他的印象从这几日慢慢改观,本来敲锣打鼓以为迎来的是个草包美人,没想到是救命的活菩萨。

他们拿出家里仅剩的几个馍馍招待徐禾,见他衣着富贵,还拿帕子擦了好几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

徐禾接过,吃着,平静笑着问了些问题。

等出门,没几步,他就忍不住,跑到没人的地方吐了起来——哇!那馍馍已经发馊了吧!什么破味道啊!

一直从京城跟随他到这里的侍卫大哥,忙给徐禾递上帕子,刚毅的脸上微有不忍,“小公子,您没必要那么累着自己。”

他刚被拨到徐禾身边时,对徐禾的印象,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因为对镇国将军的敬仰,所以对保护徐禾之事也并不排斥,但到底心里有些轻视。如今相处下来,看他在平陵县的所作所为,那种轻视反而变成了震撼和心疼,震撼他在水利河道上的造诣,心疼他受这人间疾苦。

这位小公子在京城时,少年得意,风华正盛,哪受过这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