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3750 字 2022-08-24

北堂戎渡躺在摇筐里,眼见那桌上足足摆了二十余道菜肴,有将近一半都是自己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心中感慨无遮堡奢华富贵之余,又想起往日里北堂迦自己独自用饭之时,时常与丫鬟说笑,吟花阁内的规矩亦并不严苛,而眼下周围伺候的丫鬟侍女等人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也不曾听见,使得北堂戎渡直至此时,才知道这年岁极轻的北堂尊越积威之深,难怪以不过十余岁年纪的少年之身,就能稳居堡主之位,想必手段威势,俱是颇为不凡。

正进食间,外面忽然进来一名青衣中年男子,手里捧着个托盘,里面盛有一只海棠冻石蕉叶大盅碗与一只扣着盖子的小碟,旁边还有一小碗酱料模样的东西,双手捧到北堂尊越面前。

北堂戎渡只觉隐隐闻到一丝鲜甜的铁锈气味,正疑惑之时,却见北堂尊越已经拿起了碗,揭了碗盖,顿时就有一股血腥味道溢了出来,原来碗内却是盛着七分满的热腾腾猩红液体。北堂尊越径自饮尽了碗中的新鲜血液,然后取下扣在碟子上的小盖,露出一碟切得薄若纸张的粉色生肉片,北堂尊越拿筷子夹了一片,往酱料里蘸了蘸,放进口中一尝,似乎还算合意:“…今日的鹿,倒还好。”

灯光下,北堂尊越的唇上染着一丝殷红的鹿血,衬着线条狷佞的下巴与莹润晶白的肌肤,隐隐透出一股异样的冷魅狰狞之意,北堂戎渡从出生至今,只与他见过两回,想起对方的举止言辞,形容模样,再记起从前的老父,实在很难将这人与‘父亲’两个字联系起来,正微微蹙起眉头之际,北堂尊越却突然将他从摇筐里抱起,用右手食指在方才盛鹿血的碗里沾了一点剩余的血液,往北堂戎渡嘴里滴了些许,低声轻笑道:“…如何?”

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嘴里顿时就有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一时之间不禁又气又恼,加上北堂尊越根本不会抱孩子,直把他柔嫩的身子骨托得很不舒服,因此立时蹬腿挥臂,张口呀呀直呼,挣扎着想要离开北堂尊越的怀抱,北堂尊越见状,却是哑然失笑,突然间手上略略一动,直把北堂戎渡抛上了半空,众人见了,不禁魂飞魄散,一大群丫鬟立即跪地,惊呼道:“堡主仔细小公子!”北堂迦更是脸色惊白,身子发软,失声叫道:“渡儿!”

满屋惊惶中,北堂尊越伸手轻轻巧巧地接住了从半空中坠下的婴儿,随后又将其抛了上去,众人眼见他将孩子抛上抛下,却原来是全天下当父亲的人都会做的事情,这才终于渐渐安下心来。不一时,北堂尊越停下了手,看了看已经头昏脑胀的北堂戎渡,饶有兴致地扬唇道:“还敢违逆本座不敢?”北堂戎渡被他抛得眼前发黑,只得有气无力地偎依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地不叫也不动了,心中却暗自腹诽北堂尊越果然是年纪太轻,世上哪有这样做爹的,只怕是换了一般的孩子,早晚要被他挫磨死了。

两人用过饭,北堂尊越却并不在此久坐,不一时,便出了吟花阁,北堂迦看着他离去时的背影,眼眸间似是拢了一抹淡淡的薄烟,有些黯然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贴身的大丫鬟翠屏见状,便拧了一把热毛巾为北堂迦敷脸,宽慰道:“小姐才生了小公子没几日,眼下还在月子里,堡主自然是不好留宿的。”

温热的毛巾令人觉得松弛舒服了许多,北堂迦低低道:“你也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岂能不知道呢,哥哥自从第一次与我…此后,就再也不曾在吟花阁过夜了,也不曾娶了我,给我一个名分。”

她心中微微酸楚,随意拢一拢鬓发,道:“哪怕是后来得知我怀了身孕,也不曾见哥哥稍有欢喜,好在只那一回我便怀了渡儿,如今看来,哥哥也还对渡儿可以,既是如此,也就算了,我也不再太多求什么了…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到底,还是有些心酸罢了。”北堂戎渡听到此处,这才知道北堂迦原来根本不是北堂尊越明媒正娶过的妻子,甚至不是妾,且又竟是这般不受宠爱,难怪众人只呼‘小姐’,

并不以‘夫人’相称,但吟花阁中一应的玩器衣食等供应却还都是极好的,亦无人胆敢小视她,想必是北堂尊越虽与她并不恩爱,但毕竟是无遮堡上一任堡主的养女,自幼养在堡中,多少也与北堂尊越有些情分的缘故,因此北堂尊越虽然在男女之情上对她十分淡薄,却也并没有在其他方面亏待过她…北堂戎渡正暗自想着,

就听翠屏劝道:“小姐何必这样妄自菲薄,堡主少年成名,那天性凉薄,无心无意也是出了名的,并不是只对小姐一人如此,天生这般,谁又有什么法子呢?只是小姐如今有了小公子傍身,堡主哪怕是看在孩子面上,也会时常来此,况且任凭堡中再有什么狐媚子,也别妄想能越过小姐去,毕竟北堂家血脉高贵,堡主也不会让随便什么下作东西就怀上了子嗣,等日后小公子长大成人,小姐也就熬出头了。”

北堂迦低头抚摩着婴儿细腻的小脸,柔声道:“以前我一心系在哥哥身上,但如今渡儿才是我的性命,我只要他平安健康长大,其他的,我也不太看重了。”说着,吩咐一个丫鬟道:“把我床尾第一个屉子里的盒子拿来。”旁边翠屏听了,不禁笑道:“小姐还说嘴呢,这不,心里念想的不还是堡主么。”北堂迦轻啐道:“你向来就是个贫舌的。”正说着,丫鬟拿了一只五色鸳鸯盒子过来,北堂迦开了锦盒,

就见里面放着一只半成品的面具,用不知道是什么鸟的晶蓝色翎毛制成,拿极细的金丝穿结编攒起来,十分精致好看,旁边还放着一些珠玉琉璃等物。北堂迦将那面具取出,用丝线穿了一些细碎的小粒松纹石,在面具间做上装饰,道:“哥哥如今中毒已有大半年,想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才能好的。”翠屏拿火钳拨了拨小手炉里的灰,然后合上盖子,给北堂迦放在衣内,道:“小姐既是月子里,总要当心不能受凉…堡主惊才绝艳,是天下无双的伟男子,当时以一己之力斩杀玉照师,其后灭去琅圜阁,江湖中有谁能够比得?只是那玉照师到底心思阴毒,临死之前,还要暗算堡主一把,那剑上抹了‘诛颜’,

若不是堡主功力深厚,堡中又有奇药,换了寻常人,定然是有死无生的。”北堂迦低头用心装饰着面具,柔声叹道:“谁说不是呢,但即便如此,那残毒和上面的毒疤也是一时驱不尽的,总要再过些时日罢。”翠屏笑道:“阿弥陀佛,真真是佛祖保佑,不然堡主那样的容貌,若是当真毁了,岂不是令人可惜至极。”旁边北堂戎渡听着两人说话,不一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四.风动夏日长

转眼新年已过,天气也开始逐渐一日日变暖,不知不觉间,就已到了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