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捕风 尼罗 3562 字 2022-08-24

颇为不满的一皱眉头,叶雪山立刻把手中香烟放在了面前的赛银烟盒上,闭了眼睛想要装睡——这个时候,他真是没心思也没精力去谈笑风生了;如果来者是个陌生人,没话可说,更是尴尬。

与此同时,顾雄飞带着淡淡的酒意坐上烟榻,心中庆幸自己总算找到一片净土。眼角余光扫到烟榻一侧那个蜷缩着的背影,他放轻了动作,又想这人偷着跑来此地睡觉,倒也可算是自己的知音。脱鞋抬腿爬上烟榻,他忍无可忍的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像只巨大的走兽一般,仰面朝天也躺下了。

房内清冷的空气被打破了,他源源不断的散发着酒气和热量。沈将军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单设了一席,专门招待身边亲近的晚辈们。旁人想要得到沈将军的青睐,非得舍生忘死的表现出无限忠心才行,可是顾雄飞托了顾老爷子的福,生下来就是沈将军的世侄,天然的就要唤沈将军一声伯父。在沈将军面前是如此,在段将军面前也是如此,他是顾老爷子的儿子,他继承了父亲的人脉。

沈将军在席上兴致很高,领着头的痛饮,晚辈们见状,也随之放开了量。沈家几位少爷都是酒桶,席散之后还能健步如飞的去跳舞;他可是有点支撑不住了,非得找个僻静地方醒醒酒不可。

慢慢伸展开修长沉重的胳膊腿儿,顾雄飞斜了眼睛又去窥视身边背影。背影是陌生的,瘦削至极,而且有个黝黑的细脖子。顾雄飞放了心,当即没遮没掩的张嘴打了个大哈欠,打完哈欠自己揉了揉嘴角,感觉自己刚才险些把嘴撕开。

这回他是舒服透了。无欲无求的闭上眼睛,他有心睡上一觉。眼前一黑,耳朵就变得敏锐起来。身边不远处的呼吸声音起起伏伏,熟悉的会让人产生错觉。顾雄飞听得久了,忍不住就要睁眼扭头去看,看过一眼放了心,因为对方的确只是个黑瘦黑瘦的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又看了第二眼,他忽然发现对方的短头发乱得很有章法,是一种自己看惯了的乱。

汗湿的皮肤上面忽然竖起一层汗毛,他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大睁着眼睛转向上方,他盯着天花板怔了半晌,然后仿佛受惊一样,缓缓的扭头又望了过去。

房内光线暗淡,如果不开电灯的话,那就无论如何不能确定。他想要欠身过去细瞧,然而一动就是眩晕。肯定是酒劲上来了,他想,酒劲是个贼,趁虚而入。

小心翼翼的转身挪向那个背影,他也变成了贼。挪到一定的距离了,他以手撑床欠起了身,险伶伶的从上方俯视了叶雪山的侧影。滚热的鼻息扑上叶雪山的面颊,叶雪山不安的闭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继续装睡下去,还是趁机惊醒过来。

热气持续的吹拂着,叶雪山等了片刻,决定还是惊醒。睡眼朦胧的抬起头,他对着顾雄飞的面孔看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的躺了回去。

一切都是出乎意料,一切都是不合情理,简直荒谬的让人不知从何说起。叶雪山反常的镇定下来,甚至伸手把摆在烟盒上的香烟重新送进了嘴里,香烟居然还没熄灭,轻轻吸上一口,能够喷出淡淡的烟雾。

他是沉静了,顾雄飞也有一种梦游般的不真实感。垂下来的一只手无意间碰到了叶雪山的后腰,指尖有了粗糙坚硬的触感。他茫茫然的以为那是一块污泥,所以就下意识的抠了一指头。

指尖随即黏腻起来,他低头一瞧,发现自己抠下的是一片暗红血痂——只有指顶大,里面皮肉没长好,血痂还是薄薄的。

血痂一落,伤口立刻渗出了鲜血,不算多,然而汇聚成了一滴一滴,顺着后腰往下淌。顾雄飞不假思索的坐直了身体,掏出手帕去擦鲜血。手帕是崭新的,浆硬洁净,没轻没重的蹭过血淋淋的嫩肉。叶雪山一动不动的叼着香烟,疼得身体都绷紧了,然而依旧不肯出声。

他不想再见顾雄飞,他想顾雄飞大概也是一样;只是小小的一点皮肉伤牵绊了双方。牙齿暗暗咬断香烟,他正要起身离去,不想顾雄飞忽然开了口,带着一点轻蔑:“这是什么病?”

叶雪山被他问愣了,随即反应过来,他默默的攥紧了拳头——难道顾雄飞以为他染上了杨梅大疮?

顾雄飞的确是以为他染了病生了疮,厌恶的几乎想要呕吐。酒意不知何时退下去了,他拧着眉毛瞪着眼睛,鼻梁上面纵起一道道细纹,仿佛是在认真的处置一堆大粪。鲜血总是止不住,他最后只好把手帕厚厚叠起,然后用力堵上伤口。

堵上了,还不能松手。手帕是雪白的,越发衬得周围皮肤黯黑。顾雄飞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得到过他的音信,想不出这个素来白皙的混账东西怎么会黑到了这般地步。烟土生意最有得赚,不至于闲下半年就穷成黑瘦,其中必是另有个缘故,什么缘故呢?他懒得问。

自从那天清晨叶雪山逃离贺宅开始,他对这个混账东西就彻底失望了。纯粹的失望,纯粹的沮丧,他并不是诗情画意的人,顽皮学生口中所谓的“失恋”,于他也像天方夜谭。他只是想要尽快把叶雪山忘掉,对于不可救药的恶劣货色,他真是连想都懒得想!

然而血还在流,他放不下手。漠然的、不情愿的望向叶雪山,他看到对方瘦得下巴尖削,嘴唇上沾着几缕细细的烟丝。下巴一尖,叶雪山凭空的像了狐狸,真真正正是“没个人样”了。

手帕粘在了伤口上,鲜血洇透过来,是铜板大的一块红。到底是不是脏病引出的疮,他没见过,但就是感觉很像,因为脏病是下流的,叶雪山也是下流的,两者正好相配。再次把目光投向对方,他留意到了叶雪山的手。叶雪山的手也黑成了细瘦的爪子,人是一动不动如同死了,爪子却是攥成了拳头,仿佛随时预备着一跃而起发动进攻。

正当此时,房门忽然开了。

金鹤亭探头进来,影影绰绰的见榻上一躺一坐有两个人,就未语先笑,同时环顾左右,开了电灯。

对着顾雄飞又微笑着一点头,他一眼看清了粘在叶雪山腰上的血手帕,就走上前来,惊奇的“哟”了一声,随即俯身一掀他的衬衫下摆:“兄弟,怎么又挂彩了?”

一瞬间的工夫,顾雄飞看清了叶雪山满背的新旧伤痕。而叶雪山一翻身坐起来,一边伸腿下地,一边伸手抓过了自己的西装上衣:“你们躺够了?”

金鹤亭翘起拇指向窗外一指:“老王前半个小时就走了,专为回家准备局面。梭哈,玩不玩?”

叶雪山低头潦草系好鞋带,然后拎着上衣直起了腰:“当然玩。”

说完这话,他率先迈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抖开上衣穿了上。金鹤亭眼看那条血手帕还垂在他的屁股上,正要提醒,可因自己是流氓中的绅士,所以开口之前又抢时间对顾雄飞说了一声“再会”。

顾雄飞坐在烟榻上,一派气定神闲。他已经决定不再为了个混蛋劳心费力,不值得,没必要。

第59章 错过

顾雄飞独自盘腿坐在空屋子里,姿态很像是在参禅悟道,其实满心都是邪魔。叶雪山已经走了很久,可顾雄飞还依然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不能自拔。情绪是什么情绪,他说不清楚,仿佛是轻蔑,也仿佛是嫌恶,总之没有好念头,可又没到深恶痛绝的地步,大概因为确定了叶雪山只是受了皮肉伤,并没有真的染上杨梅大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