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七

六千个晨昏 姑娘别哭 7490 字 4个月前

春早心疼张清林花钱,张清林心疼春早心疼他,他们两个像暴雪中缩在一起的小鸟,战战兢兢,离不开彼此。

很快就到月底。

春早父母催她去上海学习,说为她准备好了往返开销。春早觉得父母奇怪,尝试问过几次,他们只说是好不容易攒的钱,希望她能去。

春早还没去过上海。上海离古城不远,但她没去过。她有心想去,又觉得这时机来得蹊跷。

她偷偷跟张清林说:“我父母哪里来的钱呢?车票吃的住的,要不少钱。而且好像很放心我一个人去。从前去乡下,都要亲自送我。”

“我陪你去。”

“别,那么多钱,你赚钱多辛苦。”

两个人并排坐在河边,吹吹夏夜的风。春早的头靠在张清林肩膀上,闻到他身上书香的味道。就把下巴放在他肩头,鼻子动了动,微热的鼻息吹到他脖颈上,让他一动不敢动。

“张清林,你真好闻。”春早说:“你是书本做成的吗?”

张清林微微侧过脸,看着春早。她那么好看,眼睛眨啊眨,又带着一点俏皮。

心念大动,唇微微靠过去,刮擦她的,嘴唇柔软温热,再一次就分不开。生命中的第一次亲吻,唇贴着唇,再没别的动作,即便这样都觉得很好。

“我看书上说…”春早呼吸不稳:“口津交换,怎么换啊?”

“你看的什么书?”

“忘了。”

春早看着他嘴唇,又凑过去,轻轻咬一下,他也咬她一下,舌尖不小心碰到一起,心跳就漏掉一拍。

春早觉得幸福,不知什么时候,她被抱坐在他身上,脚尖点过水面,有一点声音。怕她掉下去,张清林紧紧揽着她,脸对着脸,心贴着心,恨不得变成一个人。

夜幕之下视线模糊,但身体感官更清楚。春早察觉到生命复苏,让她没处躲。微微一动,又引起更大的悸动。她一动不敢动,张清林也一动不敢动,环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春早轻嘤一声。

“春早,我们结婚吧?”张清林说。他不敢再冒进任何一步,想给心爱的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和一个温暖的家:“虽然我很穷,但是我还有双手双脚,我可以做很多工作,我不会让你受苦。”

“好。”

春早太想嫁给张清林了,她不知道张清林说的“受苦”是什么样的苦,她只知道跟张清林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被幸福填满。她的心上人那么好看又饱读诗书、说话轻声细语、把她全然放在心上、脚踏实地生活,她想不出如果跟这样的人生活,她还会受什么样的苦。

在去往上海的火车上,她想起张清林在她耳边隐忍的呼吸声,就微微红了脸。她看向窗外,再回头时看到了谷燕来。

春早似乎不太意外,紧紧靠向车窗。

谷燕来坐在她对面,像没事人一样对她说:“到了上海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带你去买点东西。”

“我是去上海学习的。”

“你真天真。你以为你父母开裁缝铺有这笔闲钱让你学习?春早,我直说了吧,你父母把你给我了。”

谷燕来说起春早父母满脸轻蔑,春早看着谷燕来的神情,觉得自己的父母太可悲了。她气得双手冰凉,紧紧攥着,放在小桌下。

谷燕来的腿横在她腿侧,避免她站起来逃跑。

“你可以喊。但你父母的裁缝铺子也别想干了。”谷燕来说:“你知道你父母跟我要了五百块钱吗?”

“你这是在犯法你知道吗?”

“你让你爸妈把钱还我。”

春早站起身,被谷燕来按下去,她大声喊出来:“你干什么!”

周围人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谷燕来却起身跟大家摆摆手:“小两口吵架,没事。”一把把春早按回座位。

车恰巧停下,春早拿起手边的书砸向谷燕来,在他捂眼睛的时候跟着人流跑下车,然后绝望地看着谷燕来追了下来。

春早不知道人竟然可以坏到这个程度,让她杀了他的心都有。站台上的人马上要走光,而谷燕来越来越近,眼看着火车要开走,春早看到带着公安跑过来的张清林。

谷燕来多狡猾,他在公安面前一口咬定这是一场误会,他们只是偶遇,无论春早说什么,他都是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张清林对公安说:“火车上有人能作证的。她前后左右位置上的人都能听到大概。”

“怎么找那些人?为了这么件小事吗?你们知道现在有多少大案要案吗?怎么也要有切实的证据,我们不能胡乱办案呀!”

春早拉住张清林的手,不让他继续理论,就这么看着谷燕来签字离开。

两个人身处陌生的小城,南来北往的火车交织,都有点迷茫。

“要不我们私奔吧?”春早流着泪说:“咱们去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别人不管我们死活,我们也不要管别人死活。”她恨父母对她的出卖,可她想不出任何激烈的报复手段。

“好。”张清林拿出身上带的所有钱给春早看:“我们走吧,我还年轻,无论去到哪,我都可以努力。”

“去哪呢?”

“去北方。”张清林说:“他们永远都想不到咱们会在哪里。”他拿着旅馆的小地图给春早指:“我们去陕西。那里有华山、有兵马俑、有秦岭,大不了咱们钻到秦岭去,做野人。”

两个人和衣躺在旅馆的小床上,张清林给春早编织一个北方梦。如果这辈子只有一次机会远行,咱们就去那里。

春早在张清林的声音里消除满心恐惧,终于窝在他臂弯里睡了。第二天他们睁眼,她拉住要去买票的张清林:“张清林,我们回去。”

“我们没做错任何事,我们不需要私奔。我们就是要回去,光明正大地相爱。我不怕,再难我都不怕。”

她拉着张清林回到古城,牵着他的手走进清衣巷。两个人脊背挺直,目光炯炯,用行动告诉别人:他们相爱,这本没有错。他们是人,他们拥有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权利,而婚姻,不该被买卖和交换。

张清林母亲和春早父母崩溃了,他们把两个孩子围在中间恶语相向。最终是马叔叔和面馆爷爷看不惯拦住了他们。

“这都什么年代了?”马叔叔非常生气:“你们这么对孩子良心过得去吗?”

“要我说,别管那些,让他们结婚!是好是坏都是自找的,你们别管!”面馆爷爷说。

大家终于冷静下来。

事情闹这么大,想粉饰太平不可能了。何况春早在众人面前一口咬定,他们消失那一晚上,该做的都做了。事情再没任何回旋余地了。

朱兰站在人群里,看着发生的这一切,无意间跟春早对视一眼。就一眼,春早就知道,朱兰会恨她一辈子了。恨就恨,春早不怕。

春早和张清林结婚那天早上,手牵着手去面馆吃了一碗素浇头,就当作一个小小的仪式。张清林借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载着春早去了民政局。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响动,春早将头靠在张清林后背上,微微闭上眼睛。

就这么结婚了。

结了婚,没有地方住,张路清搬到了工友的宿舍,把那间小屋子留给他们。屋子不隔音,第一个晚上两个人坐在床上,听到另外房间的母亲咳了一声。

张清林正在解春早衣扣的手停下,为难地看着春早。春早呢,捂着嘴笑了,轻轻亲他一下,拉着他的手躺倒在床上。

两个人躺在那里,连翻身都不自在。张清林心里愧疚,一整夜无法入睡,第二天眼底满是红血丝。

听说巷口杂货铺的后院空着,他径直去找了屋主租下来。在春早回裁缝铺取东西的当口,一个人把他们两个不能称之为家当的家当搬过去了。

好歹是有个家了。好歹春早不用憋着气不敢说话了。

春早不知说什么好,直说张清林是傻子,刚结婚一天就要搬出来,以后怎么面对父母?娶了媳妇不要爹娘了。

张清林抱住她,亲她额头,下巴,嘴唇,把她压到床上,头埋在她颈间。春早头晕目眩,手捂着自己眼睛,又去捂他的,两个人缠在一起不得章法。

张清林觉得自己租房子的决定是对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跟春早在一起。

等谷燕来再去裁缝铺,看到门上贴着的喜字,眼神阴狠。春早父母害怕,一个劲儿跟他道歉。他抽完一根烟,耸耸肩:“一个女人而已。”话是这么说,第二天春早就失去了残疾学校的工作,而张清林,也失去了戏院的工作。

他们在古城的路被堵死了一样,日子无比的难。

再难,也要生活。春早做了衣服拿去卖,还真有人买,张清林闲暇又帮人写牌匾,好歹够糊口。

有一天张路清晚上来到他们家坐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春早见状找了借口走了,留兄弟两个单独说话。

张路清从兜里拿出一百五十块钱放到桌上:“哥,你给朱兰的钱让我要回来了。”

“要它干什么,我要还的,再难也要把这钱还上,让咱们挺胸做人。”

“我要回来是因为,我跟朱兰要结婚了。”张路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张路清,你知道朱兰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但我挺喜欢她的。她还没有坏透,没准儿以后就把她心捂热了。”

“你不要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哥,不是。”张路清低下头:“朱兰家里的确是有点钱,我娶她,咱们的日子都会好过点。”

张清林闻言很难过。他知道弟弟后来并不那么喜欢朱兰了,此时的选择,是为了成全所有人。

“日子很苦,但我们熬一熬就能过去。你跟朱兰结婚,如果辛苦,就不单单是熬一熬的事。”张清林把钱推给张路清:“把钱给她,别娶她。”

“晚了哥。我们领证了。”张路清又把钱推回去:“哥,好好过日子,无论到什么时候,你是我哥,我是你弟弟,这件事改不了。”就这样,张路清潦草地走进了婚姻。

他说不清自己对朱兰到底是什么感情,但哥哥结婚了,朱兰对他突然热络起来。她拉着他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把他带到路边废弃的房屋里,手摸进他裤子胡乱亲他。张路清什么都不懂,只是抓着她的手腕制止她。朱兰却不管不顾,身体靠在他身上。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等到结束,朱兰散乱着头发,贴在他耳边对他说:“咱们去结婚。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张路清内心挣扎过,他痛恨自己在紧要关头没能停下来,他的良心要他对朱兰负责,所以他同意了。尽管这个决定在日后无数个瞬间都让他后悔,但他都能规劝自己。而他羡慕哥哥,他结婚后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哥哥和春早,不是所有的爱人都会体谅。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别让朱兰一直欺负你。”张清林说:“咱们跟朱兰都很熟,都知道她的脾气,一直忍让不会换来她变好。”

“我知道。我们已经吵过一架了。”张路清苦笑一声,起身走了。

再过个把月,戏院的老板偷偷找到张清林,问他还愿不愿意写戏文。起因是戏院有个姓温的戏迷,发现近日的新本子戏词太差,有了脾气,带着其他戏迷罢戏了。戏院里空荡荡,就连古城名角都没法把人引回去。老板才承包戏院不久,经不起这样的亏损,这时也顾不得市长儿子的面子了,咬牙来找张清林。

“可以写啊。”春早在一边说:“但九十块钱不行了,要一百块。”

那老板思来想去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活不错,不需要张清林帮忙卖票,只需要按期交词就好。还有一个条件,不能跟别人说。老板每个星期偷偷来一次,拿了本子就走。

他们都知道这是谷燕来一直在捣鬼,在古城这个地方,大家都要卖谷燕来一个面子,除非谷家倒了。

两个人都不提这茬,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很快,春早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瓷娃娃一样的女儿。像星星一样的女儿。张清林在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指尖轻轻触着孩子的小脸,问春早:“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写了一页纸?”

“又突然觉得不好。”

“那就叫你白天顺口说的,晨星。”

“这个好。”

晨星的到来暂时拉近了他们和老人之间疏远的关系,最喜欢她的要属爷爷。起因是张晨星十几天大的时候,爷爷晚上过来看她,她原本正睡着觉,突然睁眼看着他,笑了。

老人心都化了,逢人就说这件事。张清林和春早都说是老人眼花了,但他不肯承认。自此把晨星当成了掌心宝。书店赚的钱他不再管,要张清林拿去养孙女。他偶尔帮人修书赚钱,他也转身去给孙女买穿的用的。还时常握着晨星的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写字:“人之初,性本善…”晨星就像听懂了一样,对着他“嗷嗷嗷”。

春早见状玩笑道:“以后咱们星星呀,一定满腹经纶。爷爷每天握着拳头教写字,爸爸每天晚上给读书。我都在想,张口说的第一句话会不会是:蒹葭苍苍呀?”

张清林在一边捏她脸:“会不会难了点?”

春早打他手:“爸在。”

爷爷也有眼色,看到这里放下晨星,背着手走了。

留他们两个人说悄悄话。

每天只有夜晚得闲,关了灯躺在床上,张清林搂着春早肩膀,把一天的事说给她听。热乎乎的春早带着花草的香气,张清林凑过去闻,鼻尖贴着她耳后,突然就轻咬了一口。春早嘤了声,捧着他的脸,胡乱吻他。又去吮他嘴里的甜。

跟张清林结婚后的每一天都这样甜,春早日渐一日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有时做梦,梦到二人分开,她在梦中嚎啕大哭,醒来还会痛苦。张清林变成她身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比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