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故人来(十五)

屋外的婢女听见开门声,正要露出喜色,迎面忽然对上了林惊微阴沉沉的目光,还没彻底扬起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清、清蘅君怎会在此?

这婢女虽是城主府的下人,却在来之前收了扶乐来的灵石,自然要尽力去请霜霜姑娘。

可是怎么没人告诉她,清蘅君也在霜霜姑娘的房间里?

回想起来之前,无意中听见扶乐来怒骂清蘅君的话,婢女猛地打了个寒颤。

“清蘅君。”婢女来不及多想,赶紧福了福身。

她极力稳住了自己的脸色,背后的衣衫却被冷汗打湿了,整个人瑟瑟发抖。

没人能在林惊微冷淡的视线中安然处之。

林惊微根本没看她,她一想到江秋渔当真要去看望扶乐来,心头便又气又怒,还酸溜溜的,整个人处在极端的暴怒之中,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当着江秋渔的面,林惊微自然不会发作,只是暗地里,扶乐来免不了又要吃一番苦。

“走吧,清蘅君。”江秋渔见林惊微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副十分勉强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想笑。

这人明明不想她去,却又不直说,只会在一旁生闷气。

这一点倒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林惊微听她催促自己,脸色越发冷沉,吓得一旁的婢女两腿发抖,差点儿跪下求饶。

幸好,林惊微并未发作,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率先大步往前走了。

在她身后,江秋渔看了一眼这名吓坏了的婢女,轻声安慰道:“别怕。”

婢女仰头,望进了江秋渔温柔明媚的眉眼中,这位霜霜姑娘当真长了一副好颜色,双眼清澈有神,眉心一点红痣是画龙点睛之笔,衬得这张脸越发活色生香。

怪不得那位鲛人族的太女殿下对她念念不忘,就连清蘅君也……

婢女正在脑海中思索着,陡然感受到了一股极阴冷的气息,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正对上了林惊微深红的眼眸。

她赶紧低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再不敢多看。

江秋渔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想,这人的醋劲儿也忒大了。

就连小丫鬟的醋也要吃。

两人跟着小丫鬟穿过长廊,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出了萧竹院之后,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格外寂静。

直到路过湖边水榭时,林惊微的眼眸才动了动,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场景,她把阿渔扣在怀中,诉说相思之情。

那个时候,阿渔虽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却也并未推开她。

想到这一点,林惊微不禁转头去看江秋渔的神色。

却见江秋渔也正盯着水榭看,唇边的笑容比方才对那婢女时要温柔真诚的多,眼眸里映着暖和的春日,好似也在怀念着什么。

林惊微心里的怒气忽然淡了下来。

她如今受了血引长眠的影响,又改修杀戮道,浑身上下沾染了太多血气,再加上跟江秋渔分别了二十年,种种原因之下,林惊微的性子才变得如此阴冷易怒。

一点小事便能轻易挑起她的怒火,但幸好,尽管她再生气,也从不曾伤害江秋渔。

江秋渔清楚地感受到,身旁之人的气息似乎不如方才那样低沉可怖了,她在心里舒了口气,眼眸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虽然很容易吃醋,但是也很好哄。

两人到达桃月馆时,扶乐来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看见江秋渔从门外走来,她下意识地扬起了笑容。

“霜霜……”姑娘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扶乐来便看见江秋渔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林惊微?!

扶乐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放在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林惊微怎么会跟霜霜呆在一起?

扶乐来此时正靠在床边,她一看见林惊微,便显得十分激动,想要说些什么,身子才刚动了动,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使得她面目扭曲,再不敢乱动。

江秋渔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分明了然于心,却仍是佯装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扶乐来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是让别人给揍了?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和恨意,直勾勾地盯着江秋渔身后的林惊微瞧。

扶乐来不傻,揍她的人除了林惊微,还能有谁?

想来,这人在白日里便想揍她,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林惊微到底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失控,可等她与霜霜一分离,这人便下了狠手。

扶乐来自知不是林惊微的对手,可被昔日的情敌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她心里还是十分憋屈。

当她看见林惊微跟着霜霜一起进来时,这种憋屈感达到了顶峰。

当年她跟魔尊打了一架之后,那人便回到了魔宫中,扶乐来一直想去找她,只可惜进不去云照大泽,只得作罢。

后来的十年里,她潜心修炼,时常闭关,因此错过了那一场大战,等到她从闭关中清醒后,便听闻了魔尊魂飞魄散的消息。

扶乐来当即便想要闯进云照大泽中,为魔尊报仇。

只可惜她根本不是林惊微的对手,在她闯进枕元城之前,林惊微便出手封住了云照大泽。

扶乐来对林惊微可谓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能生饮她的血肉,让她也尝一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魔尊也就算了,为什么她连霜霜也要抢?

扶乐来强忍着一身疼痛,艰难地坐起身来,“霜霜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林惊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并未听见她这一句话,可她投过来的目光里,却带上了几分嘲讽之色,分明是极看不上扶乐来。

扶乐来咬紧牙关,“清蘅君,你还要留在这里看笑话吗?”

她以为林惊微会就此离开,没想到这人却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前,还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用素白的指尖捏着茶杯放在唇边。

借着喝茶的动作,林惊微那双暗红的眼眸微眯了下,清艳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审视之意。

要不是为了防止扶乐来对阿渔动手动脚,林惊微压根不想再看见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以为自己昨晚给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她心慈手软了。

若不是阿渔对这人有着几分特殊的关心,林惊微怕江秋渔生气,也不至于落入如此为难的境地。

毕竟解决碍眼的人的最好方式,便是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林惊微压低眼眉,冷淡地看了一眼扶乐来,随后又将视线放在了江秋渔身上。

江秋渔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侧面对着林惊微,她的目光落在扶乐来身上时,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恰巧遇上了清蘅君,听说殿下病了,清蘅君也想来看一看你。”

放屁!

扶乐来一听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林惊微怎么可能好心来看她?

不过一想到霜霜应该也是被逼迫的,扶乐来又压下了心底的怨气,表面上在同江秋渔诉苦,实则却传音道:“霜霜姑娘,清蘅君并非好人,是不是她强迫了你?”

江秋渔对扶乐来本没什么好感,但也不算讨厌,可扶乐来对林惊微的态度如此恶劣,虽说也是为了她,但江秋渔的心里总有几分不悦。

因此在面对扶乐来时,她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太女殿下。”江秋渔也传音道:“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太女殿下关心了。”

这话听在扶乐来耳朵里,却成了霜霜已经被林惊微迷惑哄骗住了的证据。

她心急之下连传音都忘了,当着林惊微的面说道:

“霜霜姑娘,你还记得我先前说的那位故人吗?”

扶乐来咬了咬牙,“她正是林惊微的前道侣,在二十年前,死在了林惊微的剑下。”

扶乐来顿了顿,苦心劝道:“林惊微对自己的道侣尚且能狠下心来,又怎会善待旁人?”

一旁的林惊微听见这话后,脸上的表情更加淡漠,眉眼之间有着藏不住的阴郁之气。

江秋渔却隐约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先前江秋渔故意灌醉扶乐来,趁机向旁人打听消息时,心中便有了这个疑问。

在其他人的眼中,林惊微跟她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林惊微会入魔,也只是中了她的计谋。

她好像从未在旁人的口中听见过替死一事。

扶乐来若是知道林惊微愿意以身代她魂飞魄散,绝不可能再怀疑林惊微的用心。

究竟是大家不愿意相信此事,认为这也是林惊微的计谋,还是说当年知晓真相的人都有意隐瞒了事实,所以外人才不知晓此事?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林惊微明显已经背叛了正道,甚至亲手斩杀了不少正道中人,他们为何还要替林惊微隐瞒?

难不成这也是天道的安排?

它对矫正剧情一事还没死心,所以不想彻底毁掉林惊微的名声,以期待某一日,林惊微还能成功飞升成神?

江秋渔若有所思地用余光瞥了林惊微一眼,孰料这人也正定定地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彼此的眼底似乎都有无尽的深意。

江秋渔收回目光,又向扶乐来传音,“太女殿下,可我怎么听说,此事还有内情?”

扶乐来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闻言嗤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内情,不过是她想算计我那位故人,自己却也落得个入魔的结局罢了。”

江秋渔垂下眼眸,“你说她们是道侣,想来清蘅君对你那位故人应当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扶乐来正想反驳她,转念一想,何不就让霜霜如此误会?

“她若是真心喜爱我那位故人,就更不可能喜欢你了。只因你与那人长相相似,她只将你当做替代品罢了。”

她只是用这张脸聊寄相思之情罢了。

扶乐来说话一针见血,且向来不懂得委婉,江秋渔若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替身,此时恐怕要被她这番话给气得吐血。

余光瞥见林惊微的身子似乎绷紧了一些,就连手上捏着的茶杯都有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一路从杯口蔓延到杯底,两滴茶水从细缝中渗了出来。

江秋渔清了清嗓子,“殿下误会了,我与清蘅君之间清清白白,即便她将我当做亡妻的替身,于我来说,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