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 184 章

他昏迷前明明记得太医皆束手无策,自己亲自探过鼻息,就是哭断了肠也不见陆知杭有半点心疼他的意思,仍旧安静地躺着没有生息,可云祈又万分盼着司荷所言句句属实,盼着对方能点头称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犹如等待凌迟的犯人。

司荷见他短短几日内经历了大喜大悲,明显有些受不住了,放缓了声音回话:“奴婢岂敢妄言,还请王爷到东厢房的卧房瞧瞧。”

闻言,确认过司荷并没有诓骗他的意思,云祈脸上的凝重与谨慎刹那间转为狂喜,他只觉得脚步有些悬浮,不真切感席卷四肢百骸,来不及与婢女说些什么,就连外衣都没整理,那身红色长袍就消失在了司荷的视线中。

云祈浓墨似的丹凤眼目视前方,掠过府邸内诧异的侍从,直直往东厢房那边奔袭而去脸上虽瞧着淡漠无情,但其凌乱急促的步伐却能窥见内心情绪的复杂。

从自己醒来的卧房到东厢房相距并不远,他却觉得这条道是他此生走过最漫长不过的路了,内心说不出的忐忑,既迫不及待想见到心上人,又深怕再次听闻噩耗,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他怕此时此刻不过又是梦一场,是他想念陆知杭想得疯魔了,等到了东厢房会把这期待忐忑的美好梦境戳破,于是足下的乌靴临到门槛处退却了。

云祈斟酌半响,小心翼翼地伸手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而去,在门扉敞开之际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静谧的卧房内充斥着浓郁的药香味,他极力放轻脚步往床榻边走去,屋内婢女们垂头不言。

云祈的视线在琳琅满目的陈设中寻找着心上人的踪迹,最后在那盖着绵软的薄被的身影顿住,呼吸在刹那紊乱,犹如惊涛飓浪中颠沛流离的纸船。

他阖上墨色的凤眸,良久方才平复下激颤的心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肢体的动作,握紧手心走到床榻旁,往日阴戾刺骨的眸子在瞥见陆知杭起伏的胸膛时只有无尽的温柔。

“知……郡王伤势如何了?”云祈双眼眷恋不舍地停留在那张清隽苍白的脸上,相较那日在城门口已经红润不少,但却依旧虚弱得让他不忍,语气都轻缓了不少。

伺候在旁的婢女面面相觑,最后纷纷默契地往桌案上奋笔疾书的万太医看去,年迈的老者笔锋一顿,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写得太过入迷,竟连宸王驾临也不知,可石太医等人分明大半时日都守在宸王那了,怎地醒了都没人知会。

万太医压下心底的万千思绪,轻手轻脚地行了一礼,恭敬道:“郡王殿下暂时是度过鬼门关了,就是身子骨还虚弱得很,这些时日得好好调养。”

“可曾醒来过?”云祈瞳孔微沉,声如冷玉。

万太医多多少少对这位年轻却稳重的宸王有些发憷,对方一问话就半点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昨日醒过一回,又昏睡过去了。”

听着万太医禀报的声音,云祈垂下眼帘敛下晦暗不明的情绪,凝望床榻上呼吸平稳的人许久,清冽悦耳的声音从薄唇吐出:“他……在城门时不是没了气息,又是怎么救回来的?”

“这说来就有些奇特了。”万太医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悄然松了口气,浑浊的眼珠倒映着云祈蹙起的眉头,他胡子一抖,讪讪道,“那日王爷昏迷后,郡王的手就动了一下,我等诊治后发现竟还有脉搏,许是郡王福大命大,药石之下挺了过来。”

“本王昏迷后?”云祈神色微动,纤长的羽睫细微颤抖着垂下,他深深凝望着丝绸被下呼吸平稳的人,恍惚能预见当时的场景,不由得生出苦涩凄然之意。

话说那日云祈携泽化城被困的众人回城门时,陆知杭堂堂晏国郡王被敌军将领射杀于北陵城门的消息引起不小的震荡,只因云祈昏迷得过于突然,以至于守候在此的晏军隔着屏风都知晓了郡王没了气息的事。

朱红色的城门与那滩殷红色的血迹相互映衬,屏风内身经百战的太医们脸色犹如死灰,而屏风外的将士们也因为里头人呼喊云祈的动静引起些许骚乱。

在短暂的闹哄中仅有被陆知杭冒死救回来的万、石两位太医盯着那逐渐没了体温的北陵郡王恸哭。

万太医眼看着云祈俊美的脸上几欲破碎,口中的血沫喷出后应声倒地,他不是云祈,不懂二人间不为人知的内情,在触及对方眼中那难以言喻的痛苦绝望时,万太医错愕之余下意识想把人扶起来,可在他还没起身的瞬间早已有将人接住,又何须他这把老骨头代劳。

“石老头,我俩好不容易逃离龙潭虎穴,怕是又要栽在北陵城了。”万太医重新跪坐在陆知杭身旁,望着双眼紧闭的人,苦笑着向一同从泽化城逃回来的同僚说话。

治不好陆知杭非他们之过,实是心脉受损,力所不能及。

石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正想安慰万太医,他们这条老命本该折在汝国人手中,如今已是苟活一段时间,就算是死也不算身死异国,只是这话还没说出口,余光就瞧见那滴云祈落下的泪砸在了陆知杭唇边。

与此同时,搁在他们膝盖边的指尖细微地动了动,石太医倒吸一口凉气,魂都险些飞出天外,仪态全无地大声叫喊:“快!快继续治,郡王殿下刚刚动了!”

“石老头,你说什么?”万太医盯着激动不已的同僚,要不是熟悉对方秉性,几乎都要认为石太医是害怕性命不保,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了。

“愣着做什么!”石太医枯瘦的手在碰到独属于陆知杭的微弱脉搏后,指着大多数已经护在云祈身边的医者骂道,“快救人啊!郡王殿下还有救,延误救命的良机,你们担待得了吗?”

闻言,满面愁容的诸位太医们皆是一怔,视线移到万太医时才发现对方这会已经上手了,回味起石太医话语中的意思,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几个方才还身心疲惫的医者顿时就涌上了力气。

“救,这就救!”

“郡王殿下有恩于我等,就是豁出去老命,把老夫珍藏的传家仙药献出来也要救。”

乌泱泱的城门口里里外外围着将领和太医,不时传来急促的叫囔声,这场救治直到半个时辰后,陆知杭的脉搏平稳下来后停止,由主帅温将军将二人送到北陵城的府衙养病疗伤。

在石太医让众人跟着一同救治前,哪怕是行医多年的万太医都不觉得断了气息的陆知杭能从鬼门关中拉回来,以至于在忙得满头大汗的诸位太医们都确认郡王殿下不仅脉搏平稳,就连呼吸都回来时,恍惚得不可置信。

“老夫就说,郡王殿下心善,老天怎会亏待他呢?”万太医替他捻好被角,来不及心疼这一回用去多少名贵药材才把人那口气吊回来,只顾着感慨。

石太医何尝不庆幸,抹了抹眼角的泪,无奈辞别道:“石某还得去照看宸王爷,郡王殿下就劳烦万太医料理了。”

“你尽管放心便是,这北陵城中可还有不少从彧阴城一块过来的医者,老夫定寸步不离。”万太医拱手与石太医道了别,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不少的虚汗。

布满褶皱的手在屋内点燃了宁神的熏香,万太医掏出手帕刚刚擦拭脖颈的汗水,耳边就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他视线半点不离唇色尚且苍白的陆知杭,随口道:“石太医是忘了什么物件不成?”

“见过太医。”身后极其清甜的女音在卧房内响起,语气不卑不亢,显然身份不低。

万太医听到这明晃晃是女子的嗓音,诧异地回首看去,在看清楚来人时暗暗称赞了几声对方的沉鱼落雁之姿后,低声询问:“姑娘是?”

“区区弓兵营的教头罢了,温将军让我前来探望郡王殿下,可否行个方便?”张楚裳清丽的脸上巧笑嫣然,平添几分亲和。

万太医自个的孙子孙女也差不多和张楚裳一般年纪,他瞧着对方秉性不错,天生就让人心生好感,张楚裳既然是得了温将军的命令前来,他哪有阻止的道理,于是便让开了个身位,笑道:“这是自然的,就是不知这教头竟然是位女子,倒叫老夫佩服。”

“幼时在家中学过几年,雕虫小技能得温将军青睐,算是我走运了。”张楚裳轻移莲步,款款向床榻走去,面上笑意盈盈地回着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床上昏迷的人。

那张清雅俊朗的脸上透着虚弱无力,眉宇间是终年不散的书卷气,靠近些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隔着被褥看得并不真切,想来自己得到的消息并不是假的,陆止这负心人当真心脉中了箭,危在旦夕。

张楚裳别有深意的眼神没被万太医捕捉到,他抚着发白的长须乐呵呵道:“能入了温将军的眼,怎能说是走运,姑娘在骑射上必然是有长处的。”

“太医过誉了,不知郡王殿下这会儿伤势如何了?”张楚裳不愿与他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掰扯,直奔主题。

闻言,万太医低头沉思了会,他本来就是在军中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新奇罢了,遇到正经事就收起了追问的心思,琢磨着说些什么方便张楚裳回去禀报温将军。

“郡王殿下如今应是脱离危险了,只是还得慎重些对待,稍有差池恐有性命之忧,名贵药材不能省下来。”万太医不敢拿陆知杭的性命去赌,当然是盼着现今主管整座北陵城的温将军能把资源往他这边倾斜。

他尽量把情况往严重了说,好让张楚裳回话给温将军时,对方能明白他们这边的危急。

他们这一行从彧阴城赶来的医者都是被陆知杭教习过的,对外科医术比旁人娴熟不少,昨夜为了营救他们折损不少士兵,现在陆知杭脱离危险,除了万太医和石太医二人,其余人手尽都被温将军派去救治伤员了。

他们前来边关行医是受皇帝的命令,哪怕行的医术有些不切实际,但那些在生死关头的将士们也不讲究那么多,只要能治,就是用酒精消毒,针线缝合等都变得能接受起来,因此一场战役下来,伤患之多可谓是令他们分身乏术。

张楚裳听着万太医陈述着陆知杭的身体状态,状若凝重地颔首,背到后边去的手下意识攥紧几分。

“不怪老人常言,祸害遗千年。”张楚裳暗自腹诽,细如柳叶的长眉微微蹙起,心中难免生起焦急来。

若非云祈大费周章前往泽化城营救陆知杭等人,张楚裳还不知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仇人深陷敌营,她得到消息还是因为对方在城门口被汝国将领射穿了胸口,本以为十拿九稳是救不活了,谁承想竟让对方挺过来了。

“以陆止现在的状况,我只需稍稍使点劲,他就死了。”张楚裳脸上露出些许犹豫,视线在床榻上面如冠玉的男子周围四处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