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

在锦盒里的瓷器露面的那一刻,哪怕是自诩见多识广的彧阴城商贾们都有刹那的出神,他们下意识伸手想抚摸那巧夺天工的玲珑瓷,手探到半空中了才想起来这非是他们胡作非为的地方,又慌忙止住动作。

“这……可否让草民亲手碰一碰?”富态老者显然是一行人的主心骨,他瞧着那幽雅的瓷器如获至宝,晏国人对瓷器的喜爱是刻入骨子里的,更别说是这样精巧的物件了。

既然陆知杭说了是想与他们做生意,肉眼看着再心喜都得过了手才能落定主意,他们能在彧阴城攒下家业,都是有些商业头脑的,早在看到玲珑瓷的瞬间就明白了这东西的价值。

一时之间,待客厅内原本诚惶诚恐的商贾们呼吸都粗重了不少,要不是陆知杭坐于主位上,只怕他们早就上手了。

“嗯。”陆知杭微微颔首,面对老者有些逾越的要求并不恼怒,周身透着的谦和书卷气让十几位拘束的商人们不自觉都放松了不少。

得了主人家的许可,众人不再藏着掖着,纷纷围到富态老者身边目不转睛地打量起那镂空白釉玲珑瓷,布满褶皱的苍老大手捧着一盏镂花精密的瓷器。

瓷器通身釉质轻薄细腻,器身遍布素雅清新的青花纹,雕琢着排列整齐的镂花,那些镂空的玲珑眼又被糊上一层莹润的透明釉,在窗棂微光打落下来时,映照着斑驳的光晕,静立在手中就已遮不住瓷器的高雅秀洁。

亲手摸过那明澈透亮的玲珑瓷后,富态老者脸上难掩喜爱,一双手流连在器身上恋恋不舍,就连一旁凑上看观察的商人们也是同样的神情,爱瓷器者是为它的雅而动容,其余对雅俗无所谓者,又何尝不是看出了其中的商机,从而渴望起了那盏玲珑瓷。

“老夫行商几十载,浸淫瓷器多年,竟是从未见过这等精品瓷器,实在是巧夺天工。”富态老者虽恨不得把手里的瓷器揣怀里,但到底理智尚存,他清了清嗓子,朝陆知杭那边毫不吝啬地夸赞起了玲珑瓷来。

座下之人的神情尽收陆知杭眼底,他笑笑过后并不戳破,温声问道:“此物名唤玲珑瓷,想必尔等也有所听闻,乃是官府近日才烧制而成,是彧阴城独有的产物。”

在最后几个字上,陆知杭原先轻柔温和的语气莫名加重了几分,就是他不提醒,在场之人又哪里不明白什么意思,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何况是这等能称得上绝佳,闻所未闻的精品,只要他们运作得当,赚到手里的银子数之不尽。

东西是好东西,可玲珑瓷越得他们心意,付出的代价就越重,天底下哪有愿意做亏本生意的人,十来位商贾面色露出了些许为难。

“这门生意,大人想怎么做呢?”富态老者压住心底对瓷器的渴望,正色道。

泽化城的情况,陆知杭了解得还不够透彻,但从前线的兵马来看,所需的物资必然是海量的,这些商贾愿意掏出来的粮食至多只能缓个两三月,而陆知杭需要的正是这些时间,好让朝廷从其他地方拨来粮草,为云祈争取时间。

陆知杭暗暗在心里盘算着,指尖轻轻点着实心的木桌,俊逸的脸庞神色淡淡让旁人看不出情绪来,他巡视一圈提心吊胆的商贾们,半响才轻笑一声:“像这样的瓷器,官府还有不少,一件用两万石米换。”

“两、两万石?”待客厅内的商贾们面面相觑,对于这个价格都有些咋舌,下意识就想反驳。

要是换做之前晏国粮食富足时的粮价,两万石也就千两银子的事,不说玲珑瓷不值千两,就说眼下边关正行战事,彧阴城又因为瘟疫耽搁了部分百姓的农耕,要不是朝廷极力控制,粮价早就被他们炒起来了。

玲珑瓷虽好,但他们以这样的价格来换根本就是亏本买卖,就算卖出去了也是赚个名声,赚个人脉,说不准日后粮食急缺,价格还要再上涨。

“大人,彧阴城这会还闭着城,拿活命的东西换一盏瓷器,不是本末倒置。”富态老者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试图讨价还价。

他们的反对在陆知杭的意料之内,要是就这么同意下来,他才觉得古怪。

“彧阴城的瘟疫之危已解,待本官上报朝廷,城门就能向临城通行,届时你们便可继续在晏国各地行商,先不说诸位家中存了不少粮,城中百姓痊愈者早早下地耕田了,又能与临城互通,粮食怎会紧俏到有钱难求的地步。

且市面上还未有玲珑瓷,卖个新奇都能卖不少银子了。”陆知杭不为所动,云淡风轻道。

“知府大人,实不相瞒,玲珑瓷确实是奇珍,可这两万石粮食的价格也的的确确贵了,不如您再重新估个价?”富态老者见他油盐不进,继续劝说着。

陆知杭自己估算过价格,富态老者说有些贵了,这话着实委婉了些,别说是贵,换他来说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想归这么想,但为了大局为重,他也得尽力让这些商贾谋夺的利益最小化。

“贵吗?”陆知杭好似并不明白旁人的为难,漫不经心地朝那些愁眉苦脸的商贾们反问。

看他一副完全不觉得这天价有何问题的模样,直接把众人气得有些心梗,碍于身份又不好发火,只得苦着脸道:“大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以往半年来彧阴城封城,这生意想做也做不出去,就倚仗着家里那点存粮糊口,这两万石的粮食是万万拿不来啊。”

陆知杭听着底下的商贾抱怨粮食不够,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状若体贴地退让一步,诚恳道:“尔等若是手里没有足够的存粮,每家可用布匹、药材和草料等物按价格补差价。”

“大、大人,草民不是这个意思,是……是这瓷器实在不值这个价钱啊,倘若举世仅这一盏玲珑瓷,价格也就哄抬上去了,可咱们既然与您谈生意,就必然不可能只做这一次买卖。”富态老者被陆知杭这装傻的行径噎到,只能敞开天窗说亮话。

对于玲珑瓷,他们势在必得,但两万石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这生意他们要是接下了,怕是老底都得赔个精光,只能试着与官府讲讲价,日后有个人情在,多条财路任谁都不会不乐意。

“那依你们看,定什么价合适?”陆知杭眉头微微一挑,把问题抛给了对方。

十来位商贾听他这话,哪里不明白还有讲价的余地,视线在转瞬间交错,像是达成了共识般,由富态老者扬声道:“如今边关正行战事,粮食紧缺,我等可出价八千石。”

“八千石?”陆知杭轻声呢喃了一句,斜眼看向底下一副虚心的商人们,旋即冷笑道,“既如此,本官在京城也有不少相熟的商人,想必京城地大物博,出的价比之诸位要阔绰不少,倒少了让尔等为难了。”

说罢,不等众人讨价还价,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半点不想多听就下令:“秦侍卫,送这些商人们出府衙吧。”

在座被请来的皆是在生意场上纵横多年的,本以为会在两方拉锯下把价格谈到一个合适的节点,哪成想陆知杭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就要送客,富态老者顿时坐不住了,赶忙后退抗拒着秦侍卫的靠近,讪讪道:“知府大人,这价格还能再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八千五百石如何?”

“知府大人想要与草民做这场生意,我等大抵猜到是为了边关的战事,这京城哪有彧阴城来得方便?”富态老者身后的另一位长须男子上前劝说,他们也担心陆知杭年纪轻轻的不听劝,偏要一意孤行。

这玲珑瓷于他们的意义可不仅仅是赚钱这么简单,拿去攀附权贵,打开人脉都成,只要他们能与陆知杭谈下来,举国上下就仅有他们与彧阴城官府手握此等奇珍,占得了先机。

“尔等既然知道是为了边关战事,事关晏国生死存亡,国家大义面前怎还权衡自己的得失?再者本官也没亏待了你们。”陆知杭脸上的笑意全无,冷声道,“朝廷拨给泽化城的粮草尚有余,就是与京城中的商人做买卖,送来也不出半个月,本官也不是非得与你们谈。”

泽化城粮草被截乃是军事机密,除了临近几个城池品阶不低的官员,像那些富甲一方的商贾在短时间内是绝无可能得到消息的,陆知杭忽悠起来脸不红心不跳。

“草民是想出一份力,可这不是有心无力?”富态老者被他这一顶帽子扣得猝不及防,连忙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泽化城临近彧阴城,一旦城破焉有完卵,你们在彧阴城经营数百年,重新换块地东山再起非是易事,你们若是愿意做了这趟买卖,官府还可再宣扬尔等义举,受百姓敬仰爱戴之余谈下玲珑瓷的生意,何乐而不为?”陆知杭循循善诱,看似平和的语气中却透着些许的诱惑,仿佛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般。

道理他们都懂,但两万石的粮食堪称天价,富态老者何尝不知,一旦他们为了牟利弃百姓于不顾的事被宣扬出去,彧阴城百姓又敬重陆知杭这位新任知府,极有可能也会跟着唾弃他们,且官府并非空手套白狼,用大义逼迫他们捐粮,而是诚意十足拿出玲珑瓷交换。

像玲珑瓷这样精巧的上等瓷器,他们几乎能遇见在权贵阶层风靡的场景,连带着他们十来位最先贩卖的商人恐怕都会随着玲珑瓷的名声在全国各地水涨船高,纵而影响他们其他生意,这可不是单单银子能估量的。

“可否让我等再商议商议?”富态老者有些拿不定主意,与身边的同伴示意了几番,朝着陆知杭询问。

“自无不可。”陆知杭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两万石的天价不过是给他们讲价留的余地,他自己都没想过真能用这个价格拿下,除非底下的都是些慈善家才有可能做这赔本买卖。

得了许可,富态老者这才松了口气,十来位钱财富足的商贾围成一团,小声商议着什么,要不是顾忌人多眼杂,陆知杭瞧着那涨红的脸色,怕是要当场吵起来了,他匆匆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待客厅中的窃窃私语让人听得不真切,但其中的焦灼却叫外人都直白的感受到了,他们穿着粗布麻衣本就不舒服,又为了这事争执,更是累得满头大汗,好半响才勉强停下了议论。

“知府大人,我等商议出个结果了。”富态老者上上吁了口气,上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陆知杭还以为他们会从早争到晚,毕竟商人逐利,没想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下好了定论,于是轻声道:“哦?请讲。”

“一万石粮食,我们十三家皆想换取几盏玲珑瓷,差价就依大人的意思,用草药、布匹、铁器等抵,若是大人觉得不成,我等也出不起再高的价了。”富态老者说这话时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

官府哪里会考虑他们这些商人的利益,从陆知杭张口就是两万石他们就看出来了,这是专门来剥削他们了,只是比之前任知府而言,面子上要好看太多了,一万石的价格他们根本没报希望官府能同意下来,可再贵就得不偿失了。

他一口气把话都说完,有些无力地垂下眼皮等着主位上的人宣判,已经做好了被请出府衙的准备。

“那就说定了。”陆知杭不近人情的脸色顷刻间破冰,在淡淡的阳光下柔和了面部线条,唇边轻轻地翘起,一张清俊的脸流露出满足的笑意,直接拍板定下了。

“???”不仅富态老者懵了,就连坐在身边的十来位商贾也跟着满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