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 176 章

“既如此,就把彧阴城这半年的账本都呈上来,本官亲自看看,朝廷送来的灾银都去哪了。”陆知杭转过身来重新坐到主位上,大手一挥,沉声吩咐道。

方同知是真心实意觉得这防疫的要事没办好,不是自己的问题,见陆知杭要彻查府库的账本,连忙鞍前马后的又是呈账本,又是把另一位刘同知叫过来,毕竟在陆知杭赴任前,这灾银的用度大多是他与户曹经手。

“刘同知,烦请你走快些,知府大人召见,万万耽搁不得。”方同知身后跟着数位手持账本的官吏,落后一步的中年人则是彧阴城中的另一位同知。

那被几度催促的刘同知神色犹疑,脚下步子不停,问道:“是什么事这般急?”

“不过是核查近段时日府库的支出,届时大人有何疑虑,你尽管如实回答。”方同知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到这话,刘同知的脚步一顿,瞥见方同知脸上的焦急,又望向不远处高坐于公案旁的陆知杭,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区区小事罢了,方兄放心就好。”

陆知杭的左右各候着一位同知,厚厚几沓账本被堆叠在府衙的公案上,他先是打量起了二人来,见方同知明显松懈下来的表情,他唇边翘了翘不再多看,而那位鲜少碰面的刘同知则是板着脸,看不出什么来。

陆知杭与他接触不多,不似方同知那般事事都跟在自己身边,因此看了一眼后就把视线落在了随行的官吏身上,神色各异。

“尔等且先在堂前候着。”陆知杭摊开最上边的一本账本,轻声道。

“是。”

得了众人的应声,陆知杭随即埋头核算起了账本来,他起初是想着休息的空档顺道观察起在座众人的表情,毕竟这账本不是一时半会看得完的,结果等他的目光触及到那繁乱的账本时,压根没有间隙去理会其他了。

“这账本怎地不按朝廷的规矩来?”陆知杭扯了扯嘴角,对这绕了几个弯的账本分外无语。

“回大人话,这是前任知府大人下的命令,虽说已经被革职砍头,可这么多年来留下来的规矩,一时半会还没来得及改。”方同知一听到自己知晓的事,连忙上前解惑。

“往后的账本皆不得再用此法。”陆知杭目光一凝,冷声道。

“下官得令。”堂前的众多官吏齐齐应声。

其实得到这样的回答,陆知杭并不觉得意外。

彧阴城离晏都实在太过遥远,除了打仗的时候,皇帝都甚少关注此地,前任知府上头有人罩着,在此地可谓是呼风唤雨。

对方这账本摆明了就是方便贪污,又有谁胆敢质疑呢,就是苦了查账的陆知杭了,好在有过不少次对账的经验,虽看得头疼,但不至于两眼一花。

主位上芝兰玉树的知府大人翻动账本,清脆的翻页声在大堂内清晰异常,底下在此待命的官吏大气不敢喘,备受煎熬的等着陆知杭对完账。

这公案上的账本所记录的支出项目繁杂,陆知杭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全部看完,而两位同知和官吏们都跟着一起等了一个时辰,要不是看到一半,陆知杭想起来赐座,怕是他们得跟着站这么久。

“……竟没有问题,难不成是假的账本不成?”陆知杭翻阅完近半年来所有的账本,除了有些支出过于倒腾,扰人耳目外愣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知府大人,可有何异常?”刘同知见陆知杭抿着唇角久久不言,出声询问。

“不曾。”陆知杭顿了顿,心里虽还是觉得哪里不踏实,但手中的账本确实没有任何问题,都是有凭据佐证,只得如实回答。

刘同知抬眼暗自打量了会高堂上的陆知杭,在他说完结果后,古板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既如此,下官还有公务要忙,事关防疫要务,怕是耽搁不得,知府大人,您看可否特许下官先行告退?”

“……防疫事关重大,当然不能耽搁。”陆知杭沉默了少顷,明净如止水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向刘同知,尤其是目睹那久违的笑容,脑中猛地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那就多谢知府大人体恤了。”刘同知行了一礼,宽大的袖袍微微露出黝黑的手腕。

陆知杭在瞥见那抹与脸上肤色不一致的黝黑时,眉头不由微微挑起,受气候缘故,汝国人大多皮肤偏小麦色,仅以这点来断定当然不妥,毕竟哪怕是晏国人都有被晒黑的,可刘同知这脸上明显涂了脂粉,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搁在任何时候,陆知杭都不会怀疑对方的身份,奈何彧阴城情况特殊,先前被问斩的官员就揪出了汝国奸细,他下意识联想到汝国人并未有什么问题,何况自己适才观刘同知的反应就觉得有古怪。

眼瞅着刘同知转过身就要迈步离开府衙,陆知杭冥冥之中总觉得对方这一走,偌大的彧阴城怕是再抓不住一个活着的人,他张了张口,思考着强硬留下对方的后果。

脑中纷乱的思绪接憧而来,陆知杭垂下眼眸细细观察起了公案上的账本,在看完那一页的账本后与那模糊的念头不谋而合。

顷刻间,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陆知杭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直视那离门槛越来越近的身影,连忙出声呵道:“慢着!”

“知府大人还有何事吩咐?”刘同知身形一顿,淡定地回首作揖。

“想问同知大人一个问题,我方才想了良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只有同知大人能解惑了。”陆知杭嘴角的笑意浅淡,仿佛真的是求学若渴,期盼着有谁能给个答案。

方同知诧异地在刘同知和陆知杭二人身上来回,他还得请教陆知杭,府库没银子了该当如何,未曾想这暂告一段落的事情,知府大人又不知道要生什么幺蛾子,再大的问题能有治理彧阴城的瘟疫重要。

旁人的疑惑还未在心中盘旋多久,刘同知就躬身行了一礼,遮住眼底的异样,语气不乏恭敬:“陆大人乃是连中三元的奇才,下官不敢当。”

“这有何不敢当的。”陆知杭轻笑一声,温润如玉的嗓音在大堂中缓缓响起,“我与刘同知、方同知三人住客栈,共计三十两银子,退房后掌柜的方才发现多算了五两银子,遂唤来小二退还五两,途中小二心生歹念,私吞了二两,仅退还我与两位同知各一两银子。

我与三位同知各付房费九两银子,便是二十七两银子,而小二私吞了二两银子,应是二十九两。”

“这是什么问题?”方同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向把心思都放在公事上的知府大人,怎会因为这等无聊的事强留刘同知。

清白者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看着陆知杭,而心怀鬼胎者心里咯噔一声,直愣愣地望向陆知杭发呆,听着对方悦耳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着,语气逐渐严厉:“那……这少的一两银子去哪里了?”

账本确实不是假账本,只是里头记载的用法极为混乱,理清楚里边的账目就已经不易了,更遑论意识到这里边不知不觉少了的钱。

“大、大人,下官知罪,下官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朝廷最新送来的灾银下官并未伙同刘同知私吞,而是全都用在了彧阴城上,求大人绕我等一命。”户曹腰膝一软,哪里不明白陆知杭这是看出了账本的问题。

可这些账上的钱大多是前任知府私吞,对方落马后又是刘同知接手,而他不过是谋点小利罢了,户曹自觉罪责不大,直接哭嚎着求饶,企图以供出刘同知从轻处罚。

这一个多月以来,朝廷派来的人根本来不及彻查彧阴城的内患,只来得及草草拷问问题最大的那一批,剩下全部的心神就都在治理瘟疫上了,户曹本身不干净,自从前任知府的恶行曝光后,他虽没被查出来,但也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心里的防线早就崩溃了。

在座的众人皆知,一旦彧阴城的瘟疫暂歇,等待彧阴城官员们的就是浩大的清查,可彧阴城被封后,他们是逃也逃不掉,只能战战兢兢等着审判,未曾想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还请大人明察,下官对此并不知情,张户曹怕是因公务上的事对下官心生不满,故而诬告。”刘同知在最初的慌张过后,连忙上前澄清。

“是真是假,查过了便知,私吞百姓的救命钱,罪无可赦。”陆知杭脸上浅淡的笑意不再,转而蕴含怒意地沉声道。

听着陆知杭斩钉截铁的话,刘同知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里去,他本是汝国潜藏在彧阴城的最后一枚棋子,一旦自己都败露了,日后还怎么为汝国添点力,扰乱彧阴城内的局势?

“来人,将刘同知与张户曹押入地牢,听候发落,彻查此案,一旦参与贪污受贿者,皆严惩不贷。”陆知杭持着手里的惊堂木,根本无惧于刘同知在彧阴城经营多年的势力,挥手示意随行的将士们,直接将人缉拿归案。

方同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身披兵甲的士兵将昔日的同僚擒住,根本没想到除了被揪出来的前任知府,深陷囹圄的彧阴城还有这么多蛀虫在身,至于这其中有没有汝国的奸细,更是想都不敢想。

“知、知府大人,下官绝对与此案没有牵连。”方同知堆笑着脸凑到公案边,搓着手试图力证自己的清白。

“放心,本官绝不会冤枉无辜之人。”陆知杭有些好笑地看着满脸讨好意味的方同知,温声道,“你就与本官一同到刘同知家中看看吧,本官倒要看看这些贪官污吏家中能私藏多少银子。”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下官明日就出些绵薄之力,乐善施粥,为彧阴城添些力。”方同知深怕陆知杭一个不满意,就寻他的错处。

这方同知是临时提上来的,又不是前任知府的心腹,就是想犯事也犯不了多大的事,陆知杭朝他微微颔首,随即就启程抄起刘同知和张户曹的家来了,至于其他官吏肯定有同流合污之辈,还得慢慢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