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 174 章

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为了彧阴城之危殚精竭虑,盼着张景焕主动上谏,能说出点解决难题的高见,谁能想到万众瞩目之下,他还不忘参陆知杭一本,怎能不让先前心里存着希望的百官大失所望。

不论是左相党,还是与其不对付的党羽,此时脸上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气馁,看向张景焕的目光隐隐透着不满,在国家大事里只顾个人私怨,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而被当众点了名的陆知杭心下顿觉得古怪,明净如水的眼睛觑探老神在在的张景焕,顷刻间思绪百转。

扪心自问,他从未有过见色起意,非礼过良家妇女的念头,更遑论轻薄未遂。

唯一能扯上点关系的,不就是刚穿越来的时候剧情作祟,但那会的危机早已被陆知杭巧妙化解,除非张景焕买通了张家村所有人做伪证。

皇帝双眼灼灼地看着气氛略显诡异的朝堂,心下也觉得张景焕做法不妥,连忙出声主持大局,准备把这事先带过,便沉声:“倘若爱卿弹劾的事情属实,朕必然不会偏袒,可眼下晏国危在旦夕,还请张爱卿等到彧阴城的危机解决后再上奏。”

“臣自然忧心彧阴城大疫,理论上旁的一切事务都该为彧阴城和战事让步,臣初时也是这般想的,可这一查就查出来了苗头,或可解彧阴城之危。”张景焕双手一拱,大义凛然道。

他浸淫官场多年,从一介寒门子弟爬到现在的地位,怎会不明白眼下的情况弹劾陆知杭容易引起皇帝的不满。

何况还是这样一件对陆知杭而言,顶多被降职,不足以致命的小事,对方可还有郡王的爵位在身,任凭他半年来怎么小打小闹,陆知杭正值圣宠,皇帝轻易不会取他的性命。

张楚裳早在一个月前,边关战事爆发的消息传到京城来时,就偷偷瞒着丞相府里的人参了军,效仿几十年前那位名动晏国的女将军,想凭借军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张景焕不知张楚裳的雄心壮志,也不知自己身处在世界中,天意总是冥冥之中让男、女主不期而遇,还以为是自己这半年来办事不力,让女儿觉得报仇无望,心灰意冷了,这才铤而走险。

既然寻常办法杀不了陆知杭,那就只能兵行险招,让他自己去一个必死无疑的地方了,眼下除了只进不出的彧阴城,还有那处是必死之地呢。

张景焕的谋算旁人不得而知,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那点不耐烦都化作了好奇,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等着对方作答。

“此话怎讲?”皇帝探寻的目光在陆知杭和张景焕二人间来回,询问道。

眼见皇帝被挑起了兴致,陆知杭的眉头微微蹙起,与站在前方的宋元洲匆匆对视一眼,纷纷觉得张丞相来势汹汹,狗嘴必然吐不出象牙来,却没想到张景焕这往下的话却是一番夸赞。

“臣自从知晓这桩丑事后,就调查了陆中书科举前的桩桩事迹,这才发现,原来当年南阳县洪涝后,被陛下特意嘉奖过的朱大人所行的法子,就是出自陆中书之手。”张景焕绘声绘色地说着,脸上的欣赏溢于言表,看得右相党满头雾水。

“左相大人这是转性了?”

“有古怪啊……”宋元洲眉心一跳,怎么都不信恨不得时刻迫害陆知杭的张景焕会性子一转,直接替对方邀功来了。

就连当事人陆知杭都没想到,当年随手为之的事情都能被张景焕挖出来,暂且不去想对方是怎么得知的,先是诬告自己非礼良家妇女,接着又把当年的往事扯出来说,怎么想都不可能单纯是为了替自己讨赏。

“这么说来,挽救南阳县百姓的功劳,还有陆爱卿一份?”皇帝颇感意外地瞧了好一会儿陆知杭,万万没想到对方除了日常公务办得好,在这等时政上也有些见解。

不只

是皇帝心生诧异,满朝文武无不错愕地看着陆知杭,对方头脑聪慧无须多说,但当年南阳县时,陆知杭才几岁,就能随手给出洪涝后的有效措施,说出来有些骇然。

可以说,没有当年陆知杭写下的措施,南阳县的损失只会比后来预估的要再严重十倍,多少灾民流离失所,甚至疫病横行,这泼天的功劳可谓是难以计数。

只是这话从张景焕口中说出就有点不对味了,二人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朝臣们脑子转悠了一圈,无需多想就明白铁定没好事,他们的念头刚起,张景焕不出所料地开口了。

“自是如此,所以臣在了解完实情后,斗胆建议陆中书将功补过,赴任彧阴城知府,欺辱妇女之事固然要罚,可眼下彧阴城的困境或许只有陆中书亲至才能解决了。”张景焕抚着长须,端得是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实则暗藏的祸心谁人不知。

明面上看着,张景焕是为了陆知杭的仕途煞费苦心,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要是他能解彧阴城的大疫,又是一桩让人难以企及的大功,但仔细想想,彧阴城流窜的乃是被盖棺定论的不治之症——疟疾,进去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再者,从官职上来看也是明升暗贬,地方知府虽是正四品大员,但那种边蛮荒城如何能京官相提并论,两者差了不止一级两级。

且张景焕提议的是让陆知杭去赴任知府的职位,分明是让对方遏制疫病后继续治理彧阴城,而一旦去了彧阴城,能不能回来都得看皇帝几时能想起你来,其中变数难以估量。

旁人猜的七七八八,陆知杭何尝不知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但他的心思和在座的众人想的都不一样,在别人看来避之不及的事,陆知杭乍一听张景焕的建议,波澜不兴的眸子掀起丝丝涟漪,呼吸微微一滞。

这不就如老话说的那样,踏破铁鞋无觅处?

天上掉馅饼,还是敌人亲自送来的大礼,怎能不让陆知杭被砸懵,他视线环顾八方,忍了半响才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不过,好事归好事,陆知杭却是不能容忍张景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泼脏水的,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

“难为张丞相了,陆中书对此可有异议?”皇帝眸光微闪,尽管内心并不觉得陆知杭能解决彧阴城的疫病,但只要有那么一线生机,他总要去试试。

上回派的是南阳县的官员,不顶用,那换上亲自写下那份灾后措施的陆知杭,说不准效用还大一点。

至于陆知杭的死活,那就不是皇帝需要考虑的了。

“臣有异议。”陆知杭挺秀的身影手持玉板,缓缓从文官队列中走到金銮殿中央,面对着四周的侧目,不卑不亢道。

陆知杭对张景焕的提议会不满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左相党就等着他提出来后,他们好逐一反驳,务必让他成为朝堂上最适合前往彧阴城赴任的官员,至于右相党则是个个面露担忧,尤其以宋元洲最甚。

“哦?不知陆卿有何异议,莫非这彧阴城的百姓还不值得陆卿施以援手?还是陆卿自觉难堪大任,无法将功折罪。”皇帝面色一沉,语气不善的质问。

隐含怒气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响,听得底下的大臣心跳如雷,鸦雀无声。

“这陆中书偏生被张丞相抓到了把柄,眼下这节骨眼,去了彧阴城不就等于寻死吗?”对陆知杭观感不错的官员皆是暗暗可惜,看着皇帝明显病急乱投医,铁了心要陆知杭到彧阴城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耳边官员的讨论声源源不断地传来,陆知杭巍然不动地立在原地,并未因皇帝的威压而心生胆怯,他持着玉笏正色道:“非也,为救彧阴城百姓,就是刀山火海臣也愿赴,晏国生我养我,如今晏国有难,又怎敢退怯。”

宋元洲明显没料到陆知杭会说出这么些话来,听着是漂

亮了,但这彧阴城可不是凡人之躯去得了的,人都没了还要面子作甚?他这一腔话咽在喉咙里,想替陆知杭把这桩倒霉事推开都不合时宜了。

“到底是年轻了,经验不足。”宋元洲脸色有些难看,没等右相党想着怎么把这事推给别人,就听到陆知杭继续铿锵有力地说着。

“臣有异议的是左相大人弹劾之事,世人最看重名节,为大义去彧阴城自不敢推辞,可臣自问没有做出过欺辱良久妇女的恶劣行径,又何谈戴罪立功?”

“实在是无耻!敢做不敢认,你不记得你当年还是个童生时,在张家村犯下的事?”没等皇帝开口,张景焕倒先坐不住了,他脸色气得涨红,指着陆知杭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这事乃是张楚裳亲口告诉他的,张景焕怎么会想到张楚裳告诉他的会是上一世发生过的呢?

只是张楚裳掐头去尾又结合这一世轻薄失败得出的最终版本,就是陆知杭意图不轨,最后她拼死反抗,蒙着脸逃了出来,连带着张家村的人围观一事都不忘了添上。

面对张景焕的失态,陆知杭面不改色地朝他行了一礼,周身都萦绕着淡淡的书卷气,温声道:“张丞相还请自重,这凡事都讲究证据,不知丞相大人有何罪证指认?”

“说得在理,不知左相有何罪证?”宋元洲乐呵呵地上前附和道,既然陆知杭敢问,他就权当这事是张景焕诬告,以对方的性子这么做,不无可能。

“这人证就是最大的罪证。”张景焕皱着眉头端详起一唱一和的二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时不待我,只好硬着头皮道,“诸位要是不信,自可请人证上来问话。”

他当然不可能怀疑张楚裳会在这种事上欺瞒他,某种意义上,张楚裳没有骗他,奈何上一世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些没发生过的,就是想举证都只能凭空捏造。

这人证还是张景焕派人到张家村寻来的,陆知杭应该想得到自己昔日的乡亲们都能在这件事上举证,怎地还能气定神闲,莫不是有诈?

“闻筝,朕记得你前几年不就是在洮靖城任的学政一职,治下学子闹出这等丑事,可有耳闻?”皇帝倒没有偏信任何一人,他现在困扰的唯有彧阴城和边关战事,倘若陆知杭真有治理大疫的能力,让人蒙冤赴任不可取。

“启禀陛下,臣任职期间对每位学子生平履历都详查过,都是身世清白的人。”闻筝上前回话,平静得仿佛公事公办,“似张丞相口中这等传闻倒是听闻过。”

“……”陆知杭目光专注地看着闻筝一板一眼回话,尤其是对方说到曾听闻过时,身旁的官员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唯有他但笑不语,并不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