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花汁侵湿了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他抬起那沾着花汁的手指，轻轻地碰上了自己的唇，与很多年前一样，尝到了一丝熟悉的清甜。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半身的喜服早已湿透了，露出的下颌惨白僵冷如纸，可晏重霁恍然未觉。

他细品着那点点清甜的花汁，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半晌，轻轻唤了一声：“阿离。”

只是深渊中除了他，再也没有任何活物了。

那一声极轻极淡的阿离很快便淹没在了呼啸的风中，除了他，无人能听到。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身上特意定制的传音符忽然亮了一下，白龙王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

“神尊，幻情花修好了。”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他便传来了好消息。按理，本来没有这么快。首先是幻情花并不是普通的仙器，它虽没多少攻击力，但确实特意打造，作用说得上是独一无二。

当初炼制它时，白龙王爷花费了不少心力，如今想要修复，自然也不易。其次，便是他虽然迫于晏重霁的神威答应修复幻情花，但晏重霁公然打上门，，甚至还断了外孙女的龙尾，没有给他留丝毫情面。如此羞辱，白龙王心中自然有气。

所以种种原因下，白龙王自然有些消极怠工。

晏重霁自然也猜到了这一点。

不过便是白龙王再不满，反正最后他还是得交出完好无缺的幻情花，而且还不敢做任何手脚。

他曾告诉自己，一个月而已，他还等得起。所以，他才留下了白龙王的命，没有与他计较这些，反正最终，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如今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很多，都是白龙太子的功劳。自晏重霁离开后，白龙太子便苦心劝了父亲许久。

“神尊虽说不追究此事了，但是并不代表此事便已揭过。”白龙太子道，“父王，如今神尊已对我们生了不满，于我们很不利。所以您不妨加快速度，早日修好幻情花，即便不能消除神尊的不满，至少也能表明我们的态度。”

“父王，想要统一六界的是龙溯，不是我们白龙族。您可不要糊涂啊。”相比白龙王的野心，白龙太子倒是看得更清楚现在的形势，“便是龙溯，如今也得受其辖制。父王，难道您想让我们白龙族成为龙溯的垫脚石吗？”

自龙端月的母亲，也就是白龙公主死后，龙溯又另娶，白龙族其实早已与龙溯生了间隙。

白龙王确实宠爱龙端月这个外孙女，他想推龙端月上位，一是因为龙端月是他的血脉，二却是想要打击龙溯。

如今两族表面上似乎已经和解，但不过是因势所迫，亲女的死，白龙王可没有忘。

“龙溯从不阻止我们与端月接触，不是他大方，以我所见，不过是他想要利用我们白龙族罢了。便如此次，龙溯真的不知道端月的心思吗？以龙溯的心机城府，这个可能性极小。”

此事若成了，于他来说，自然利大于弊。无论怎么说，龙端月都是他的亲生女儿，于他自然有好处。

若不成，于他也没有什么损失，毕竟他膝下可不止龙端月一个孩子。

况且，若事情不成功，惹怒了神尊，最后遭殃的也只是背后主使者白龙族。而他，只要做一个旁观者静观其变便好了。

白龙王能成为一族之王，自然不傻，他只是被野心和利益所蒙蔽，所以才忽略了这些。但如今冷静下来，经儿子苦劝，当然意识到了不对。

所以为了扭转局面，他日夜不歇，花费了巨大的代价，终于提前修复好了幻情花。

无论如何，提前完成神尊的要求，都不是坏事。

“不知神尊有何打算？是亲自来取，还是由我们送到神尊府？”传音符那头，白龙王的语气称得上谦和，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晏重霁终于睁开了眼睛。

其实如今已经用不上幻情花，他已经找到了她。但晏重霁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沉声回了一句：“本尊亲自来取。”

他伸手捂住了又在剧烈跳动的心口，想到了幻情花中的一幕幕。须臾，手指上移，摸到了脸上冰冷坚硬的面具，身体骤然一僵。

“可世上不止爱情，尚还有情谊和道义。小仙相信，神尊不会因为此情滥杀无辜，您不会这样做的。”

“您若要杀，如今这世上又有谁还能挡住您？您若要杀，六界又怎会还有这般光景？”

眼前恍惚看到了那个脸颊圆圆的小花仙，她啃着鲜花饼，与那位仪态万千的君上完全不一样，悠哉又笃定的说着这些话。

她圆圆亮亮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那模样与万年前昆仑的岁离仙子重合。

“我的大师兄是世上最好的大师兄，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她站在他的面前，笑嘻嘻的望着他，嘴巴像是抹了蜜，甜的天真又愚蠢。

“大师兄是好人。”

她不知道她以为是好人的大师兄，根本就是个天生坏种；她不知道，她心中最好的大师兄其实是个骗子，他早已生了魔心，甚至堕落成了最大的魔。

她更不知道，或许再过不久，她的“好人”大师兄便会成为危害六界的邪物。

若有一日，她知道了这一切又会怎么做？

晏重霁指尖蓦地一动，那面具倏然化为了齑粉，露出了一张冰冷如霜的脸。他抬手，看着掌心被剑划破、还在冒着黑色血滴的伤口。

谁能相信，原来天上地下，不食烟火、不问俗事的神尊与残酷冷血、妄图搅动天下大乱的魔主是同一人。

甚至不久之后，他或许连一只魔也做不了了。

当黑色的魔血化为半红半黑之时，他生生止住了想要跟上去的动作。他确实是故意让自己被她所伤，让她看见这身魔血，打消她的怀疑。

晏重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瞒着她，本能地不想用这幅模样与她相认。

“大师兄最最最好了。”

“阿离的大师兄是大好人。”

往日之言，字字在耳，不曾忘却。

他一直说她是个傻子，可其实，晏重霁知道，他的小师妹是这世间最最聪明的姑娘。

他能认出她，她当然也能认出他。所以想要骗过她，实在是太难了。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真可笑，到了此时，满身污秽的他竟然还想要做回她的大师兄。

那个被认为是好人的大师兄。

深渊中的风一直未停，没多久那些鲜艳漂亮的花瓣便被尘土淹没，黑暗的深渊中，再也没了一丝鲜色。

晏重霁闭了闭眼，手上一挥，脸上又多了一张面具，转而大步离开了密室。

“参见魔主。”

刚出来走出寝殿，面前便跪了不少魔族。

玄心跪在众人之前，抬头看着前方的魔主，自然也看见了他肩膀上的伤，闻到了那浓重的血腥气。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他们很清楚魔主有多么强大，而如今，有人竟能伤了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