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整天,张氏人事不知,差点药都喂不进去,还是贾瑚亲自动手给张氏灌下去的药汁,可是半点效果没有,当天晚上,张氏开始说起了胡话,头上直冒汗,脉象全乱了。李大夫看了直摇头。

当差的下人回来说起,直抹眼泪:“昨儿大奶奶还抱着瑚哥儿笑呢,这会儿躺在床上,呼吸都弱了……都大爷酒后失德,害了大奶奶,你们是没见到,琏哥儿哭成什么样了,趴在床边上直喊母亲呢。瑚哥儿把嘴唇都咬破了,红着眼睛,虽然没哭,可看得人心里直揪得慌!”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要是张氏真没了,贾瑚贾琏这两孩子,以后可有得苦头吃了。

贾瑚贾琏生的精致可爱,待人也有礼,下人没有不喜欢的,叹惋之后,少不得又偷偷说起了贾赦。宁荣二府相邻,后面一条街救助着贾氏族人,下人们常来常往,不多时,宁国府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连着外头的一些消息灵通的族人也都心里有了数。

老一辈的如贾代儒贾代修等听得如此丑事,哪还坐得住,忙来找贾敬,贾敬自己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呢,面对这些长辈隐隐的责问,头都大了,心里也恼恨,贾赦做事怎么能如此荒唐,当时陪自己喝的时候也没见醉,难道回去又自己喝了?真真不像话,孝期喝醉酒,他是嫌自己名声太好听了不成?更可恨的是,如今人人都道贾赦是陪客喝多了酒,倒好像他和族人不懂事,贾赦在孝期还要让他陪客喝酒一般,连他的名声都给糟践了。

心里不痛快,族老质问时,贾敬很干脆地应了下来:“明儿一早我就去荣府,要真有这事,那这事就不能这么算了!咱们贾家的名声,可不能就这样毁了!”

张氏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被人欺辱的丫头,就是死了也没人撑腰,人家背后,可站着靖远侯府!

第二日早起,贾敬问起张氏,得知人不但没好转起来,反而病得更加严重了,抿紧了嘴唇,挑了件深色的袍子,直接登上了荣国府大门。

贾母看到他也不惊讶,只叹息着:“我生的逆子,给族里蒙羞了。都怪我教导无方,如今瑚儿他娘……”说着,已经泪湿了双眼。

贾敬却不比旁人,他自小就知道这位婶娘不是省油的灯,几十年来,贾母的偏心更是实实在在落进了他的眼里,贾母若是平静以待贾敬或许没那么惊讶,如今这般悲切,反而倒叫原本怒火冲天的贾敬心底泛起了嘀咕。

“婶娘这般说,恩候害得弟妹病情加重,就是确有其事了?”贾敬小心措辞着向贾母求证,见贾母低头难堪不说话,暗自吸口冷气,忙不迭追问道,“那弟妹她……”

贾母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那个孩子,昨晚上大夫给把了脉,说是脉象、脉象不好……”王氏在一旁忙给她递帕子小心劝慰着。

贾政沉着脸,很有些羞于与贾赦为兄弟的愤怒:“两个孩子昨儿守了嫂子一天,小的那个,是哭着睡着的。”

贾敬想起贾瑚贾琏两兄弟,不由也是长长一声叹息。两个孩子都是精雕玉琢如同画上金童一般的漂亮孩子,贾瑚早熟聪慧,贾琏灵动可爱,要就此没了孩子,还是被父亲害死的,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来也是我不对,前儿和恩候喝酒的时候,也没劝住,当时也是想着客气喝一点没关系,没想到就醉了……”有些话虽然不好启齿,可事关贾氏宗族名声大事,贾敬也不得不舔着脸追问,“如今下人议论纷纷,我心里也是奇怪,我们走的时候,恩候看着还挺清醒,怎么后来就醉成那样了?难道,他回去还喝了酒吗?”话里多少有些试探的意味。

贾敬本人对贾赦贾政并没有多少偏向,贾赦虽然能力不出众,为人却大方,贾政读书不错,这两个堂弟,跟他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年龄相隔也大,贾敬又是族长,对这两个贾氏宗族另一个顶梁柱荣国府的继承人,自来便是当着弟弟看待。张世跟他妻子许氏交好,王氏的哥哥王子腾也是他的好友,两两相加,贾敬平日里就注意自己言行,绝不叫自己表现出偏向哪一边。毕竟身为族长,他的偏向,有时候很可能决定族人的一些看法。

只是此番贾赦的事,荒唐透顶,委实出格,贾敬一心为宗族考虑,直气得一晚上没睡,断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只是贾赦张氏平日夫妻感情不错,贾赦虽然平日做事能力不强,却也不像是会酒后失德的人,贾母如今表现得这般做作,贾敬也不愿冤枉了好人。

张氏身后的靖远侯府,贾瑚小小年纪展现出来的天赋,若可以,贾敬真不愿意失去。

贾母眼中阴霾闪过,却还是镇静道:“下人回来说,你们一走,他就有些撑不住,坐了好一会儿,把酒壶里剩下的酒全喝了,要回屋的时候就栽倒了。”

“那、怎么就去了弟妹那里?”贾敬问到这个的时候很是不自在,这都是人家夫妻的事了,可贾敬实在是不得不问,明明贾赦还有好两个通房姨娘不是吗?“弟妹身子不好,照顾醉酒的人,未免也太辛苦弟妹了。”多多少少有些质疑的意思。

贾母半点也没有被问住,很自然说道:“本来下人是要送老大回书房的,你知道,他最近一直都睡在那里。谁知道前儿晚上他一直一直喊着大媳妇的名字,说要去看她,下人没拗过他,就把他送到了老大媳妇那里。”很是自责道,“也怪我平日没管教好这些下人,老大喝得那般醉,本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去打搅老大媳妇的,骗这些杀才,被老大几句话就给吓住了,什么话都照办。老大那时候还喝醉了呢,要不是想着他们还有用,我真恨不能把他们全发卖了去。”一边问贾敬,“可要见见他们?”

一番话听起来很是合情合理,贾敬没找到任何疑点,哪能真去质问那些下人,岂不是明晃晃的说他不相信贾母的话,下贾母的脸吗?再说,贾母敢让他去问,自然是胸有成竹,便是有猫腻,他也问不出来。贾敬只能罢了,转而柔声劝抚了哀伤的贾母:“喝酒乱性,恩候与弟妹一向感情和睦,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心里怕也不好受……”

贾母亦是不好受:“昨儿大夫说起老大媳妇不好的时候,我这心里都不好受,老大和她多年夫妻,哪里能好过?”颓然对贾敬苦笑道,“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我平日对老大媳妇,确实是淡淡,可大家相处这么多年,怎么能真就半点感情都没有?昨儿晚上我想了一晚上,只觉得实在亏欠的老大媳妇。她进门几年,为我贾家开枝散叶,生了两个好儿孙,如今却……”

贾敬自然又是一通劝:“婶娘保重身体。”

贾母好容易收住泪,不好意思地对着贾敬挤出个笑容,突然有些忐忑,试探着问道:“难道族里都知道老大的事了?”

贾敬破有些为难的点点头:“下人碎嘴……好些怕是知道了。”

贾母又恼又悔:“我本想把事情堵住了悄悄解决,谁知道这些下人……我果然是老了,这府里的事,真真是管不动了。”贾母这番却不是作态,她当真在府里下了严令,决不许下人走漏风声出去,便是府里上下全知情了,也不得叫外人知晓。贾母打得如意算盘,可不是叫贾赦把荣国府的脸都丢光的。自家人知道,捏着个把柄也就是了。谁知道,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消息就传了出去。

要让她知道是谁敢乱说话,她非得拔了他的舌头!只如今族里除了面,倒是不好说了。贾母很是不痛快,总觉得眼前的情况,隐隐已经失去了控制。

“那族里,会怎么对老大?”贾母痛心地哀求贾敬,“老大虽不肖,却也是我的骨血,就当是看在我的面上,还请大侄儿网开一面。”

“婶娘快别如此说,此事牵扯太大,不是侄儿能做主的,具体要怎么处置,还得请来几位叔叔一同商议了,才好决定。”贾敬自然不肯轻易答应。他是族长,贾赦要是真的糊涂铸下大错,给贾氏一族带来损失,那不管他是不是荣国府的继承人,族里都不能轻易放过他。只要他姓贾一天,还是贾氏一族的人,就不能脱离家族的族法。

只是这些,贾敬并不想同贾母说,不单因为贾母一个妇人,不好太过插手决定族里的大事,也是她给贾敬的观感不好。贾敬总觉得,贾母今儿的表现太反常,跟平日大行径庭。说是联系张氏濒死,可许氏多少次在他耳边说,贾母自来不喜欢张氏这个大媳妇,恨不得贾赦从没娶她。这样的人,会因为媳妇快死了,就这般伤心难过吗?

而且,贾母做了贾家媳妇这么多年,族中规矩,她没有不知的,如此突兀地给贾赦求情,贾敬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有些虚伪。

贾母被拒绝,也不能舔着脸歪缠不休,讪讪地拿起杯茶抿了一口,复又唉声叹气说起张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