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贾母还能说什么,强自扯出抹笑,擦干了眼泪道:“承蒙驸马爷吉言,老身是一时慌了,倒忘了这些。今上最是圣明不过的人,明朝秋毫,定知晓我荣国府对今上的一片赤诚。只求老天保佑六皇子平安无恙,度过此劫,从此一生安泰,老身愿折寿十年,为六皇子殿下祈福。”

“夫人有心了。”蔡启文说完,颇有些内疚道,“只如今,怕是要委屈夫人和贵府两位奶奶了。”

张氏王氏忙说不敢,贾母更是感激道:“驸马爷差事在身还能如此照顾老身,已是大恩了,再不敢多求什么了。”

蔡启文让锦衣府的把贾母张氏王氏并贾瑚贾珠几个孩子和几个贴身丫头嬷嬷一并关到了荣国府一个许久不用了的偏院里,还送了些水和食物来,索性天气不冷,虽比不得平日金尊玉贵生活,到底比贾瑚在宫里的日子强了许多。若是没有那震天的丫头婆子的哭嚎哀求声,锦衣府搜查屋子的叫和声,却也不算难过——仅仅对于贾瑚来说。

贾母是一口也咽不下蔡启文叫人送来的粗糙吃食了,不过草草喝了几口水,便摇手不肯再吃了,王氏也没胃口,只劝着贾珠抿了几口水吃了个包子。

贾瑚也拿了几个包子回来,哄着贾琏吃过了,又劝张氏吃:“母亲,如今这会儿,保存自己是最紧要的。你身子不好,可不能再饿着了。便是咽不下,看在儿子的份上,也多少吃一点,好叫儿子放心。”前头贾瑚在宫里生死不明,又遇到叛乱事起,张氏日夜操心,便坏了身子,病了好久才好,还是看到贾瑚平安回来精神才算好些。没想到安稳不过两天,就又遇到这样的祸事,这会儿也没人给张氏请医煎药,贾瑚就怕张氏熬坏了身子。

一连串的惊吓下来,张氏的脸色惨白惨白,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可看着贾瑚那坚持的眼神,到底是不忍心驳了儿子的心意,只能强忍着不适,接过贾瑚手里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艰难的咬着。

贾瑚低声说着:“我知道味道不怎么很好,可毕竟是吃的,这会儿还温着,等凉了味道就更差了。母亲您现在身子虚弱,儿子和弟弟却只能靠着您,为了我和弟弟,母亲,您再忍忍吧。”一边把水递到张氏嘴边,果然他这一番话后,张氏硬是打叠起了精神,吃光了三个包子,喝了一大碗水,小声把贾琏哄得睡了。

贾珠也是个懂事地孩子,见贾瑚这般做法,也拿了包子给王氏吃,大抵母亲都是这样,为了儿子,便是再不愿意也会去做。贾珠一直坚持着,王氏就着他的手,跟吃毒药一般咽下了一个包子。

外面,锦衣府呼呼喝喝的声音越发嘈杂,还有许多箱子搬运的声音。

所有人心底都是一阵发凉,王氏低声道:“我自来听说锦衣府的人冷酷残暴,锱铢必较,如今这么一遭,怕是咱们府上……”

贾母脸色肌肉颤动一下,好半天才道:“财去人安乐,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这些财物又算得了什么。”

王氏看了眼贾母,见她的脸色已是出离的难看,便低下头不说话了,抱着贾珠,怔怔地发愣。

“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样了。”贾母低声说着,“亏的老二不在京里,省了这遭罪。”

张氏眼泪莫莫直淌下脸颊,抱着贾琏低低地哭起来:“我们大爷何曾受过这般苦,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若贾赦有个好歹,他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活?

贾瑚最怕张氏哭,郁气伤肝,张氏大病初愈,身体脏腑还自虚弱,这会儿处所环境本就糟糕,再这般郁结于心,迟早落下病来,心里想了一番,却是掷地有声道:“母亲快别哭了,老爷和父亲定能平安无事的。”

贾母虽不信个孩子的话,却也抱着一线希望,闻言只道:“瑚哥儿怎么就这么肯定?”

贾瑚这会儿自不能露怯,肃然道:“太太忘了,前头叛军才在京城肆虐一番,依照柴驸马的话,皇上为着二公主和六皇子雷霆大怒,却是把一干豪爵世家全牵扯了进来,不说咱们家和东府敬大伯,孙儿想着,齐国公镇国公家几位世交爷爷也是姻亲故旧满天下,若真有造反之心,哪能任由那叛军不几日便兵败如山倒?可见咱们几家确实是不曾参与到这些事里来的。皇上如今只是慈父之心,为儿女伤心过度,等他冷静下来,自然知道其中利弊,到时候,就会放了我们的。”

说的话和贾母先头在蔡启文跟前说的话差不多,可哪心思灵敏的却都想到了一件事,皇上这般大手笔的竟把京城大半勋爵全部抄了家,当家主事之人也被带走了,根本丝毫不顾及这些人家背后结成的势力。他难道就不怕江山不稳?想来定是别有目的的。只要皇帝存着心思,那就不怕他卸磨杀驴,真处置了他们。

贾母想通了这点,脸色好看了许多,板起脸训斥贾瑚道:“你小小孩子,懂得什么,快莫胡言乱语了。”

贾瑚瞧着张氏恍然明白过来,脸上也多了血色,也不耐烦与贾母歪缠,道了声是,靠着墙角便不说话了。张氏瞧着这早慧的大儿子,因为天花,他精致俊秀的小脸上如今多了些淡淡的疤印,生生给那细嫩白皙的小脸蛋落下了一笔令人遗憾的瑕疵。曾经胖乎乎的小脸颊,这会儿都凹进去了,搭在膝盖上的手背根骨分明,谁家孩子的小手不是胖嘟嘟软乎乎的,偏他却瘦成了这样……才从宫里脱险回来多久,吃了几顿好饭好菜,就又要遭这份罪!

不比贾瑚一直在宫里对外面的事糊里糊涂的,张氏知道的却要多些。贾赦就不是能瞒得住事的,张氏和他多年夫妻,一些小动作,怕是贾赦自己都不知道,张氏却是清清楚楚。叛乱之前贾赦还在跟他抱怨东府敬大伯,叛乱起的时候,他却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背着人时紧张得咕哝什么“大祸临头”,正如那惊弓之鸟,半夜稍有些动响,都能叫他吓一跳防备至极。

还有贾代善的人,他们做事虽然很隐秘,可是张氏自从进了府知道这府里水之深,偷偷在各处就安上了自己人,好些事情虽然都被当成是闲事报上来,如今张氏想想,却很不对劲。那段时间,老爷手下的人动作得未免也太频繁了吧?

贾赦为什么要对敬大伯这样生气?叛乱时敬大伯天天来找老爷,真就是讨论外面的形势吗?

张氏不敢深究里头的猫腻,却知道,这次的事,绝不止贾瑚想象的那样简单,可以轻易就揭过去。哪怕后面真的暂时避过了,也绝对不是结束。皇帝对这些勋贵人家,心里绝不会痛快的。

张氏从来没有告诉贾瑚,叛乱起时,便是位高权重如国舅李家、金吾卫上将连家都曾被人攻打骚扰,唯有四王八公、有名侯府公爵之家,却是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往前凑,叛军虽垂涎三尺,却丝毫不敢冒犯!

这次叛乱中勋爵间显露出的如此庞大势力,只怕是要叫皇帝食不下咽寝食难安了。

张氏的预料并没有错,皇帝处心积虑谋划着对付当年争夺帝位的兄长残余势力,回头却发现,那些曾经以为依附着皇权力量而生存的勋爵之家,竟靠着姻亲关系,联系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开始影响到了皇权。

世家、宰相、权臣,历代碑架空的傀儡皇帝还少了吗?皇帝决不允许,自己最后变成一个还要看臣子脸色的有名无实君主。这些勋爵,如今的关系,太紧密了。

拿着从各家查抄回来的书册迷信,皇帝眼中寒光闪过,手指弹了弹那密信,冷笑道:“哼,好个忠心耿耿的定城侯府,朕竟不知道,他跟我那好侄子还有这般的交情,五万两银子的孝敬,谢卿家可当真是朕的忠心臣子!”

底下候着的一干人等忙低下了头,皇帝的怒气蓬勃欲发,谁也不想被抓了去当那出气筒。

皇帝是个善于隐忍的,愤怒过后,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寒着脸问道:“另外一些人家里,都查出什么情况了?”

柴启文倏然便跪了下去,请罪道:“臣无能,虽在各家搜出不少东西,问题虽多,却是不曾拿到有关谋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