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贾珠看得有趣,瞠大了眼睛,又记着贾代善父母的嘱咐不敢失态,只小心转着眼珠子,贪婪地看着众人的反应。贾瑚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板着脸面无表情的贾代善,他对这些族人倒是半点不假辞色,只不知,这是觉得没有必要亲近这些族人,还是压根对这些依附着荣宁二府的人不屑一顾。

“二叔来了。”祠堂大厅里走出一行人来,领头的一个三十好几的中年人看见贾代善,忙迎上来笑道,“我正和几位叔叔说您也该到了,可不是您就出现了。”他一身玄色长袍,带着白玉冠,畜着短须,气度俨然,赫然就是如今贾家族长,宁国公如今的当家人,贾氏一族唯一中了进士考有功名的贾敬。

他之后,一个十几岁相貌英俊身着青色衣衫的青年站了出来,给贾代善等请安:“见过叔公两位叔叔。”

对着他们父子,贾代善很是和蔼,笑道:“珍哥儿不必客套。”

贾瑚眼珠子转了转,拉拉贾珠,低声嘱咐了几句,站出来也给贾敬贾珍行礼请安道:“瑚儿(珠儿)见过大伯,珍大哥。”虽说宁荣二府分了府,可毕竟是同一宗族,两府又亲密,贾瑚叫贾敬一声大伯,不算出格。

贾敬当即就笑了,看着二人道:“这就是恩侯和存周的长子吧?怪道叔叔要带他们来祭祀,这份稳重聪慧,确实也可以参加族里的事了。”他往日最喜窝在府里烧丹炼汞,除了上朝,便少有参加宴会,大多都是贾珍代着去了,倒是少有见到贾瑚贾珠的,今日一见,只觉记忆里两个小奶娃瞬间就长大了,不免叹了一句,“上次见到这两孩子,还是前头琏哥儿满月的时候吧?叔叔生辰,这两孩子也没出来,倒叫我差点没认出来。可比半年前长大了许多。高了,模样长开了,行事说话、规矩礼仪,这要叔叔没带他们来,街上看见我怕只当是陌生人呢。”

贾代善听着入耳,笑道:“还小呢,能看出什么?不比珍哥儿,都已成家立业后继有人,我只盼着他们能平安健康,别再出些意外叫我老头子担心受怕也就是了。”

贾敬笑道:“珍哥儿不过是占着个年纪大些的便宜,单只瞧这两个孩子这聪明劲儿,日后怕只有更出息的!”

正此时,又有几个老人过了来,他们是代字一辈庶出的老人,自认与贾代善贾敬的关系不同一般,倒是没有先头那些已经比较远了的族人对贾代善与贾敬的敬重惶恐,带着笑走过来,谄媚道:“三哥,敬哥儿,吉时快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入场了?”

贾代善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笑对着贾敬道:“既如此,我们进去吧。”

率先打头,贾敬不过与他齐肩,后面跟着贾赦贾政,贾珍带着贾瑚贾珠,身后就是由奶娘抱着的小贾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祠堂大厅走去……

第23章

说是让贾瑚贾珠参加祭祀,可事实上,两个小奶娃又能做什么?不过就是跟在众人后面,让干什么干什么,做个提线木偶罢了。不过即使如此,贾瑚也已经很满意了。

祠堂向来逢过年清明祭祀都会开启,但贾瑚贾珠却从来没有被带进去过。这次贾代善肯让他们来,已经足够的表现出了他对两人的疼爱与看重。甚至对于一个宗族,一个男嗣可以在如此小的年纪参加祭祀活动,也是极有脸面的事,贾瑚又怎么会再奢求更多?

贪心,最后得到的结果,往往是连最初拥有的都失去。贾瑚很明白这一点。

贾家祠堂正厅修缮得很是富丽,顶上房梁的装饰里还用了金箔,衬着经年不息的烛火,整个房间里都飘荡着金色的光。熏香炉里檀香的味道浓郁而又绵长,显然不是一般的货色,地面全用青岗石铺就,整齐而又坚固。不得不说,贾家对这个祠堂,确实是用了百二十分的心思。

只可惜,再精心布置,也掩饰不住贾氏一族浅薄的底蕴——正中上首层层摆列着密密麻麻的牌位,乍一看都叫人吃了一惊。但仔细看去,你就能发现,除了中间最前排的六个宁荣二公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化夫妻的牌位,其余的,不过是凑数的平头百姓——只是让贾家宗祠看着不要那么凄凉罢了。

贾瑚暗自摇摇头,虽能理解初代宁荣二公如此做的原因,到底是觉得他们多此一举——难道摆上这么多牌位在这里,就能掩饰贾家从泥腿子起家的事实吗?大家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功臣,甚至一些好友都是同一村同一县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倒白白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贾瑚这边兀自想着,那边贾敬一马当先,以族长身份指挥祭祀开始,由贾珍唱礼,贾赦贾政亲自端祭品,贾敬敬告祖先府中情况,族中情形,再表达一番对已逝先人的缅怀,最后再告知祖先,贾珍的嫡长子贾蓉也已周岁,今天就要将他写进族谱中去……

他之后,便是贾代善,贾代善在蒲团上跪拜一次,抹着眼角伤感地哭喊着:“父亲、伯父、大哥,你们在地底下可是高兴?我贾氏一族,自兴旺起,已历五世,日后,还要长长远远地接着走下去……”

然后是贾赦贾政,接着是贾珍,贾瑚贾珠人小,不用说什么,只需要磕三个头就好。然后就是贾敬宣告族人,郑重请出族谱,在贾珍一页下面,慎而慎之地写下贾蓉的名字,代表着,宁国府的嫡长子,彻底被家族认可了……

仪式后,贾代善带着贾赦贾政与贾敬聊天,贾珍帮着应付各族人。贾瑚带着贾珠走过去恭喜他,也想看看贾蓉:“蓉哥儿比琏弟还大上几个月呢,倒得叫我和琏弟叔叔了。”

贾珍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看着两人道:“辈分便是辈分,那可以混乱?他自己要生得这般早,我也没办法把他塞回去不是?”

贾瑚贾珠俱都笑起来,贾瑚让奶娘把身子放低,好叫他仔细看贾蓉,只见小小的孩子包在大红襁褓里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秀气好看的双眉舒展着,小嘴巴巴兹巴兹几下,还流着涎水。与贾珍一比,倒是不怎么像。贾瑚不由笑道:“怕是更像嫂子多些。也好,若真跟大哥一般样貌,到底是失了几分精致。”贾珍样貌上随贾敬,粗眉高鼻,虽说也是一副好相貌,但以阴柔为美的贾瑚眼里,可就不如他儿子来得可爱了。

贾珍听罢也不恼,大笑道:“孩子是像母亲,秀气斯文的。不过我儿子,长得好,我乐意,便是不像我,是我的种就好!”

他说的粗俗,贾瑚微微拧了眉,很快又笑道:“说起嫂子,近日一直在跟着父亲读书,少有出去,倒是很久没有去给嫂子请安?嫂子身子也好些了?”贾珍之妻黄氏,领侍卫内大臣副使之女,上有三个兄弟,在几年前平叛义忠亲王一役中,长兄战死,圣上垂帘,赐“升值荣封”匾额,追封护军参领,赐谥号忠义。二兄受拔擢为副护军参领,三兄如今去年也入大内侍卫,可说是权贵极盛。最难得的是,黄氏从不依仗娘家仗势欺人,待下人宽厚有礼,对贾珍细致关怀,宁荣二府里,提起这位珍大奶奶,没有不竖起拇指夸赞的。

贾珍却是并不大乐意提起这位几近完美的媳妇,原本还是兴高采烈,一说到黄氏,神色便淡了,说道:“还是老样子。生产时伤了身子,每日里都要小心将养着,注意饮食,不能放松,否则,怕影响寿元。”

黄氏嫁入宁国府,不过半年便有身孕,人人大喜,对这孩子极为看重,黄氏本人也极小心谨慎,却不防自己身子并不强健,生孩子时遇到了难产。虽然最后母子平安,到底是伤了身子。近一年来都缠绵病榻,完全没有好的迹象。

贾瑚贾珠便说待放了假,去宁国府给黄氏请安:“嫂子是为了我们贾家的子嗣传承才伤了身子,我们很该多去看望她。”

贾珍只可有可无:“你们愿意,便来吧,反正她每日里也没什么事,她又病着,不好带蓉儿,你们去,正好也让她疏散疏散些心情。”话虽这般说着,只是那淡淡皱着的眉头,却分明是不乐意的。

贾瑚心头一动,猛然想起自己听到的关于贾珍夫妻的流言来。据说当日贾敬还未迷上烧丹炼汞,在朝中也算受重视,便为独子求取黄家嫡女。为成亲时好看,贾敬便为贾珍捐了个同知的虚衔。偏不知谁嘴碎,说是宁国府高门娶女,为迎合亲家,还特特巴结着弄了个职位,只怕日后黄氏进府,贾珍怕是夫纲不振了。黄氏模样不过清秀,贾珍本就不乐意娶她,听着流言,那还了得?虽然碍着黄家和贾敬不敢十分折磨黄氏,到底是相敬如冰,少有亲近的。

贾瑚只觉得他忒是糊涂,忍不住提醒道:“我听说大伯父如今少有出府,大多饮宴皆由大哥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