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荣华：夜深知雪重

宝离开书房,起初还是走着，渐渐地便加了步子,到后居然是小跑了起来。

身后刘拓跟着跳出来,一边不舍地捏着包子,一边竭力把嘴里咽下去，眼望着宝叫道：“宝姐……等等我！”

他说含含糊糊地，宝心中有事，自是没有听到。

刘拓眼见宝跑远了,也顾不上吃包子了，右手包子，左手栗子,撒动小短腿儿便追起来,一边跑一边叫：“宝姐,等等我呀！”

宝往前跑着，那泪就忍不住地坠下来，心中想道：“是他，真是他！是他没有错……栗子炸开时候明明是说过那句话，只有他才会那么说才会那么抱着我……吃包子也是这样，没有错，绝对没有错，如果看错了我就把眼睛挖出来！”想到这里，眼泪涌得凶了，各种心绪复杂，几乎想要大哭一场。

路上，宝撞见几个王府里丫鬟，还有些闲杂人等，她也顾不上看，也不去理会他们惊诧眼神，只是低着头跑极……跑了一段路后，才隐约听到身后刘拓叫声。

宝略微站定了，回头看看刘拓，见那小小身影远处若隐若现，拼命地追赶着，那些丫鬟内监见了，慌忙跪地行礼。

刘拓理也不理，见宝脚步慢了，便猛喘了几口气，才又追过来，他一路跑得急，手中栗子已经都掉差不多了，见一个丫鬟跪旁边，便把剩下塞过去：“你给孤先拿着。”

那丫鬟慌忙把栗子接过来：“是，太子殿下。”

刘拓伸手握住宝衣襟生怕她又跑走，仰头看着她道：“宝姐，你可不能再跑了，我要累死了……”忽然看见宝满脸泪痕，小太子呆了呆，问道：“你怎么哭了？”

宝抬起袖子把脸上泪擦了擦：“没事。”

刘拓瞪大眼睛：“哭了还说没事？到底怎么了？你说，孤替你出气。”

宝望着那双亮晶晶眸子，眼泪刹那又忍不住，刘拓吓了一跳，呆看了会儿，望着宝似是伤心落泪模样，便挪靠前，张开小手臂把宝抱住：“你怎么啦？不要哭好不好……”

宝听着他声音仿佛也带了一丝哭腔，情知小家伙是被她吓到了，便一俯身，将刘拓抱住：“没事，我只是……”她想来想去，终于说道，“只是有些放心……是、太高兴了吧……”

刘拓愕然。

宝心中滋味很复杂，有发现震惊错愕，有被隐瞒欺骗一点气恼，可除此之外，却有一种失而复得悲欣交集。

她并不是因为心里难过而落泪，细细探究，却多半是因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一种痛之感。

凤玄向她说谎也好，执意不肯相认也好，她心里明白他是有自己缘由，可是他所做一切应该也是想为了她好，宝皆都明白。

她之所以不停落泪，或许，是因为这回她终于认出了他。

――原来一直不敢看他、看着他时候总会觉得他就是先前陪着她连家村那个夫君，那种熟悉之极贪恋之极感觉，并非她幻觉。

这一回，她终于没有认错人。

因为这个，其他感觉皆都不了。

刘拓从她怀中仰头，惊讶不解：“高兴又为什么会哭？”

宝摇头，低低道：“有时候觉得高兴也是会哭……”看他跑小脸通红，便忍了泪，伸手摸摸他小脸，“你做什么追出来？万一绊倒了怎么办？”

刘拓任凭她手自己头上摸过，道：“我要跟着你啊……”到底是小孩儿，看宝不哭了，便又道，“那么，我们回去朝阳阁一块儿烤栗子吧？”

宝见他兀自惦记这个，便略露出笑容：“那个有什么好玩儿，不留神真会伤着你。”

刘拓大声道：“我不怕，而且我也不会像是你夫君那么笨。”

宝“噗”地一笑，眼睛却兀自红红地，想起凤玄，便又吸了吸鼻子：“他其实才不笨……”

宝虽然不解凤玄为何如此，但是把所有发生事前前后后极想了一遍，却也知道凤玄定是有难言之隐。

宝是个极为温柔人，但却是外柔内刚性情。

――因先前把凤玄错认成了连世珏，又宫内见了真正连世珏，震惊之下几乎崩溃，诚如凤玄所说，当时就算是凤玄再怎么苦求她，她心中也有一个挥之不去无法开脱心结。

只是阴差阳错一系列事儿发生，凤玄又用了这招“偷天换日”，用“计”把宝拖住了……让她逼于无奈之事有时间去把这所有都想清楚，才让她心结缓缓地开解、释然。

先前宝以为坐轮椅上这个便是连世珏，她心中记着连世珏无情，又恼他样子同凤玄一模一样，故而不肯将他细看，凤玄一举一动她自然也无心观察。

何况宝也深怕自己再度错认。

她煎熬良久，总是抗不过自己感觉，又加上那晚上似真似假之事，早上凤玄又说了那席话，让她开始正视自己心意，把过往又想了一番，正好左茗来求她去做饭，宝便想起一事，特意去做了包子。

凤玄以“连世珏”身份回到连家村，但是他作息习惯，却全不似一个农夫所有，幸好先前宝从未同连世珏同席吃过饭，也未相处过，自不知连世珏原先如何，连家二老虽觉得儿子变了许多，但又怎会想到本就非同一人？只当是军营里历练所致。

宝虽不知以前连世珏习惯如何，但她每日同凤玄同餐同卧，对凤玄举止却是再熟悉不过，先前进王府见凤玄时候，他人轮椅上，宝一心就以为是连世珏，自不会细看，而凤玄坐着，也当然不会露出什么其他破绽来。

这一回她有心试探，――凤玄吃包子有个习惯，一个包子掰开，半个便原汁原味地吃，后半个却会沾点蒜泥，便另有一番滋味。如今宝细看着，他拿包子手势，吃起来模样，以及那种欢喜间不自觉流露出来小动作，一举一动，宝看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瞧着凤玄恬静吃包子样，居然还空口说白话地掩饰他叫“娘子别怕”这事，宝气不过他欲盖弥彰这样，赌气才把包子分给黄公公跟左茗。

此刻刘拓听宝说夫君不笨，就道：“说起来，你夫君哪啊，你让我看看，我就知道他笨不笨。”

宝眉一挑，正要说话，却听到有人说道：“太子，你做什么？”

宝同刘拓回头，却见王妃苏千瑶正从前头姗姗而来，奇怪是，她身边还另有一人，那等斯文儒雅，却是顾东篱。

刘拓见是王妃，便道：“没干什么。”

苏千瑶疑惑地望着两人，此刻刘拓已经站直了，却仍宝身边儿，苏千瑶知道这个小太子素来不喜跟人亲近，方才她同顾东篱远远过来，早见了刘拓扑宝身上，两人十分亲昵似，苏千瑶想到昨日两个还“打”不可开交，心中自是惊疑不定。

此刻顾东篱同宝刘拓两人打了个照面，刘拓先道：“老师。”

顾东篱还礼罢了，那侧宝也道：“顾大人。”竟也行了个礼。

苏千瑶一看，眼睛顿时又瞪大了一圈儿，自从宝入府，她相见了，宝便自来不曾对她行个礼，如今竟对着顾东篱如此……怎不让她惊讶？

顾东篱见宝行礼，便一点头：“宝娘子。”面儿上仍是淡淡地。

苏千瑶见两人如此，心中那个想法便又清晰冒出来，她看看宝又看看顾东篱，便先不理刘拓，只对顾东篱道：“方才我还跟顾尚书说起你这个同乡呢，这会儿便不期而遇了……说起来，顾大人，我记得你是自小就来了京里头……可是看她年纪，明显要比顾大人小，那又怎么算作同乡呢……”

宝听到“同乡”两字，就觉惆怅，心知顾东篱又要骗人了。

果然，顾东篱听了王妃话，神色丝毫未动，只是说道：“同乡也不一定非要从小一块儿长大，宝娘子是顾某郡望所地方人氏，便以同乡相称了。”

苏千瑶“哦”了声，似笑非笑地又道：“原来如此，从那么多人之中单单选出她，这缘分倒是匪浅。”

顾东篱本以为她只是质疑宝身份而已，如今听了这句，才琢磨出点儿不对味儿来，顿时便看向苏千瑶。

顾东篱素日端正自律，又是朝臣，苏千瑶心中虽浮想联翩，表面却不敢就对他如何，便道：“听闻顾尚书前两日出京办事，如今回来了，莫非是来接她吗？”

顾东篱淡淡然道：“不忙。”

苏千瑶见他神情冷淡下来，便道：“既然此相遇，顾尚书要不要同你同乡相处一会儿……叙叙旧什么。”

顾东篱眉头一皱，正要回绝，宝却突然道：“好啊。”

顾东篱一惊，就看向宝，苏千瑶把两人面色变化看眼里，嘴角便露出几分得意笑：“那便不打扰顾尚书了……我先去看看王爷吧，顾尚书不必着急，我会同王爷说你同你同乡叙旧……。”

苏千瑶说完之后，又看刘拓：“拓儿，你也跟我去吧？”

刘拓道：“我要去朝阳阁。”

苏千瑶一蹙眉：“那好吧，你就这儿玩吧。”下巴一扬，率人离去。

剩下顾东篱默默无语，宝看看他，便低头对刘拓道：“太子，你先去旁边等会儿，好吗？”

刘拓道：“啊？为什么呀，我们要回朝阳阁烤栗子……”

宝道：“我有些事要跟顾大人说，你耐心等会儿再去。”

若是换了别人，刘拓早就颐指气使闹将起来，然而此刻是宝，又加顾东篱侧，便只是无奈道：“那好吧……你可点儿。”又对顾东篱行礼道：“老师，孤暂旁边等候。”

顾东篱还礼，刘拓便领着几个侍女同太监，果真走到旁边几丈远地方去了。

这会儿顾东篱才问道：“宝娘子有事吗？”

宝道：“我有件事想要问问顾大人。”

顾东篱看看左右无人，便叹了口气：“请讲。”

宝道：“你画那幅画，还吗？”

顾东篱有些意外：“。”

宝记着先前那些只能抱着画日子，心道：“现好些了，他就我跟前，不用只看着画了，不过，却又不能时时都看着他，毕竟这不是家里头。”

宝就说：“你下次来，能不能把画再给我带来？我想……”

“你想要？”顾东篱问。

宝点头：“可以吗？”

顾东篱望着她忐忑期盼神情，心中一叹，便道：“可以，下次我带来便是。”

宝很是欢喜，笑道：“顾大人，多谢你。”

顾东篱望着她喜悦神情，一笑梨涡深深，瞧着她脸似乎比之前瘦了似，冬日过午，阳光却是极好，暖洋洋地，她穿也不多，越见腰身瘦削。

顾东篱便问：“你此住可好？”

宝道：“还行。”

顾东篱本就不是个习惯嘘寒问暖同人亲近，问了这句，便嘎然而止不知再说什么，正想问问宝有没有其他事，没有话他便要离开了，刚开口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