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我高台月(2) 任他甜美凶猛。……

般弱有些急了,可怜兮兮扒着他的手臂,“师哥,你是要丢下我了吗?”

琴雪声怔了怔,没见到她竟不装了,跟他开诚布公。

这是不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死,骗过了天地的耳目,保留了所有的记忆?

这个开天辟地的第一骗子。

琴雪声无奈浅浅一笑,屈指轻弹她的额头。

“滑头,又想用这副模样骗我。”他喟叹道,“我前不久又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又死了,我抱着你上了船,飘了很久很久,我实在太想你了,竟狂得奸尸,我便知道,师哥等不下去了,再等,我怕我会忍不住——”

我怕,我会忍不住捉住你,捆了手脚,扔进那一处鸽子笼里,不见天日锁住你。

我怕,我会不顾你的意愿,情不自禁伤害你。

“别担心。”他放缓了声,“纵然,你我成不了一对儿,师哥也会佑着你,跟原来的,没什么差别。我只是太累了,需要离开这里,离开你身边,我要到远处走一走,醒一醒。”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又逼问。

“……回来……唔……”这位情佛道修到极致的尊者,他罕见流露出一丝茫然,轻声道,“师哥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昙花能否重开,我不知道春日能否重归,我更不知道自己能否平静从容接受你一次次与我擦肩而过。我是供奉在祭坛的祭品,你在台下热烈地追逐你爱的一切,我却在台上濒死失声,连哀求都发不出来。

我伸手可及你。

我又触不可及你。

所以佛说,我不知道。

“罢了,这不紧要,不要想这些让你不愉的事,我只是离开,又不是死在外边,终有一日,我会回来。”琴雪声拖住她的手,放了一粒饱满透亮的芝麻粒儿,含了一丝清朗笑意,“从混沌洪荒至今,积攒了好些家业,都交给你,口令便在这芝麻粒里,省着点花,能花万世。”

“好了,师哥走了,你要珍重,别把自己给玩崩了。”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步步后退。

他冲她挥手。

“别送,回去罢。”

小绿茶瘪了瘪嘴。

哼。

臭师哥,说走就走,说不陪她玩就不陪,谁稀罕,谁送你。

快走快走,懒得看你。

般弱反而对他的万世家业感兴趣,将芝麻粒儿翻到眼皮底下,依稀有一些白点。

般弱瞅成了斗鸡眼,终于瞅清楚写了什么——

‘儿娶女嫁,替我多喝一杯。’

噢。

他们还有一对养在神域的双胞胎!

因为世界坠亡,发育得极为缓慢,也不知个头长高了没。

般弱呶嘴,“又想赚我眼泪!”

她才不上当。

但琴雪声越退越远,最后全身被天光淹没。

师哥的身影依然清丽挺拔,大氅飘飘若仙,般弱却眼尖看见他脚踝处捆了一丝红线,它越收越紧,捆束了大片生机。

般弱:“?!”

她一瞬间察觉到了异样,几乎想大爆粗口。

什么要远航,都骗她的鬼话!

他明明是肉身佛国支撑得太久,支撑不住了,已经爆开,又担心万界的觊觎,索性来了这一场偷天换日,他是准备以身殉情道,再为她开一条坦途!

般弱破口大骂,“妈的!琴雪声!你有没有脑子!谁他妈要你炸肚啊!你给我滚回来!!!”

小师哥轻轻地笑。

般弱就知道,这家伙是一尊清冷佛,并不爱笑,这一天对她笑笑笑笑八百回,没有猫腻才怪!

“我渡不过情劫,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琴雪声柔声道,“师妹,你说的,浪费可耻。若怕,闭上眼。”

琴雪声扬起食指中指,他狠戾插入口中,一并咬破,淡薄的嘴唇染上殷血,脚踝的红线垂落下来,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祭天血纹。

神血炙炙,幽冥暗暗。

“祭我魂魄,祭我五脏,祭我神通,祭我诸世,今吾关告径达六道九天三万域——”

声嗓冷如冰雪。

“天地玄宗,太上有命,诸天万界当听,我有一妻,命穴之重,五帝当司迎,万神当朝礼,六道当覆护,诸佛当同庇,我愿我身挡洪流万劫,为诸君再祭新天!”

天地回荡着各种奇异声音,似仙似神又似佛。

“荒莽界——接令——”

“载明界——接令——”

“青旱界——接令——”

“接个屁啊!谁他爹要你庇啊!”

这其中夹杂着一两句女声脏话。

很快般弱不骂了。

她跑到了天劫之下,蹦得老高,拽住了那一截冰瓷的脚踝。

“还飘!不准飘了!谁准你飘我头上啦?!”

她生气地嚷嚷。

“你乖一点。”琴雪声叹了口气,“很快就好——”

她却扒着他的膝盖,他的腰,像蜘蛛一样爬了上来。

“乖个□□儿!”

她这样骂着,恶狠狠叼住他的两瓣失血的唇。

“……给老娘!重来!!!”

刹那。

万劫碎片飞快回溯。

当般弱重回第一劫,她的枝条穿过小师哥的身躯,鲜血淋漓,听得他嘶哑地说,“鸿钧……我是为她而生的情魄……我,完完全全,只属于她……我会守着她,守着她醒来,若她醒不来,我就做她根下的腐泥,花叶的雨露,我们不再分开。”

般弱嫌弃:“什么腐泥,会不会说话,你当你复合肥呢。”

道雪声:“……?”

须弥山众人骤然失声,始魔竟然没死!

道雪声同样懵逼。

“胖丸,你,你诈尸了?”

炸你妹啊。

般弱没回答他,又抽出了更多的枝条,把他从头到脚捆了一遍,确认一根毫毛都没有落下,摞着她的压寨夫人,高高兴兴回她的十万禁山了。

第二劫,祖巫奢比尸收养末劫双蛇,她们赤诚表达喜悦与爱意,要脱离父女关系,娶王父为夫。

奢比尸起先是震怒不已,然而它囚困天庭之际,双蛇不顾危险解救他,老祖春心动荡,终于有一日分化双腿,在藤花落的金宫里与双蛇成婚,享足了鱼水欢情,他红着脸,有些为难,“腿刚长出来,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好吗。”

第三劫,大皇蚩尤改名换姓,做了轩辕女婿,他的青黑六臂,始终驮着神女的小臀,再也不肯让她下路行走。

又是一场血月。

“师兄,地上凉,快上来躺呀。”

“杀了我!杀了我!”师兄天照心痛楚低声,跪着哀求,“师妹,求你,我不跟你争宗主之位,也不想如此行尸走肉活着,像一条发情吠叫的犬儿——”

还未说完,师妹就垂下了头,倒着亲了他的额头。

“你当真以为我祭炼情蛊,是在践踏你么?你当真以为我只是觊觎你身子吗?”

天照心一愣,“难道不是?”

“当然是啊。”她理直气壮,“可我也要你的小心肝嘛!怎么,不准人贪心的嘛?”

“……”

天照心拧过脸,不太自在道,“肉麻小鬼!”

后来她制蛊,他炼毒,双贱合流,天下无敌。

又后来,春禁那一场梅雨,孟贞明侧过脸,睫毛低垂,黯然失神,东宫还是不愿意碰他,是嫌弃他皮肉太老太松了吗?可下一刻少年东宫的笑声荡在耳畔,“先生遗憾什么?纵然我不是男子,也可将先生干个翻天。”

“……啊?”

他茫然被她再度压下。

第二日,公主执鞭上殿,金殿求驸马,满朝文武皆惊愕。

孟贞明老腰发酸,老脸亦是红彤彤的。

“臣……臣愿。”

又或者,在那个雪天里,当郑雪谈红服玉面,端着酒敬她时,给他下至猛烈的合欢散,把他留了下来。

他醒后紧紧搂住她腰,小心翼翼地问,“吉时误了,我还……要不要嫁?”

“别折腾了,你嫁去哪里,不都是嫁给我。”般弱龇牙咧嘴,“快给我揉揉,你这么猛成这样子,你不要命吗。”

郑雪谈细细咀嚼她的话,忽然眼眸一亮,又将她扑倒。

“还来?不!!!”

般弱九死一生爬出了温柔乡。

“桃般乐!”人来人往的大街,都元谏用匕首抵着她的颈,“你什么意思?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杀杀杀,回家杀。”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敷衍我!”

为了不敷衍,般弱只好一个勾手,吻他至深。

“……你……你个混蛋……放开我……人家都看着呢……唔唔时候还早,冤家,再亲一会儿……”

般弱:你个碧莲要不要脸。

第七劫,般弱更是发挥了主观能动性,结合超强动手能力,直接驮起小和尚回了山头。

第一年,小和尚骂她,“咿呀咿呀你个强盗放我回去我是不会妥协的!”

第九年,小和尚羞恼摸着嘴唇,“谁准你亲我啦?我,我吃亏了,我要亲回来!”

第二十六年,小和尚长发及腰,唇色如朱,守在她床边,给她扇扇子,捉蚊子,“唉,睡觉又不老实。”

坍塌的神台,银色的雪夜,寂静的深处,琴雪声不抱期望地,竟然听见了一些回音。

微弱的,又令他心动。

从她的心间。

“……喂,你活不活啊,别说废话,我知道你这家伙只要想活,肯定能活,我可不要奸尸,太跌份儿了。”

般弱抵着小师哥的唇,有些气鼓鼓的,冒出咕咕气音,“差不多得了啊,快答应,那么多神神鬼鬼瞅着呢,你不答应我多没面子啊。”

血肉的黏连竟是这样的紧密,他哪怕剔除了所有,只剩下一具模糊的骨架,也想朝她跑过去,爬过去。

要越跑越快,不要让她久等。

“……好。你来开棺吧,吻醒我。”

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别再骗我了。

般弱:“?”

好家伙,我还得去挖个棺材,演个偶像剧。

于是般弱转身,回了那一座即将坠毁的肉身佛国,在佛婆菩萨们的诵经声中,她大逆不道,撬开了那一块血红的棺材板。

他沉睡得很安静,睫毛长长,像柳梢的月。

她低头捉了一口,吻醒了她的美人师哥。

他缓缓睁眼,眸中波光万顷,竟问,“我……是谁?”

般弱捧着他脑袋,哭丧着脸,“完了,脑壳撞坏了,你赔我原汁原味的小师哥。”

“……没坏。”

琴雪声不再逗她,扬起颈,吻她唇边。

“尝尝,是不是老禽兽那个味儿。”

是我。是我。是我。是行尸走肉的我,是一无所有的我,是死灰复燃的我。

琴雪声轻笑落泪。

“是我。”

亘古落幕,唯我在此。

卸下枷锁,丢弃顾虑,我终于可以自由地,快活地,回答你。

“是我。”

茫茫雪夜里,我的天命提灯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