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枪手们迅速调试着瞄准镜,当他们把枪口对准出现在空地上的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开枪。

站在头排的、正在向碉堡群靠近的人大多都是熟面孔,在最中间的是张小苗,往边上还有王老二、刘老三、强子等人,然而并不是他们正在向碉堡群发起攻击,事实上,他们甚至不是靠自己在移动——他们被绑在木架子上,日军正在推着他们前进。

这一次的张小苗他们让国军们赶到陌生,因为他们身上穿的不再是打满了补丁却依旧破破烂烂的百姓服,而是穿上了戎装——灰色的半新不旧的军装。这一身红军军装自然不是日本人帮他们换上的,黑狗们甚至可以想象张小苗们穿上这身衣服时候的心情。他们做好了准备要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或者是最后的战役,他们不想让自己死无所归,因此穿上了戎装。然后这一身戎装就仿佛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他们打败了败仗,最终被日本人擒住,却没有就这样杀死他们,而是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再一次送上战场。

机枪手和炮手没有开火,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日军一步步向碉堡靠近,步枪手离开碉堡,在战壕中就位,沉默,等待,因为他们的长官没有下令。

被推着前进的木架突然停了下来,日本军人狞笑着上前。黑狗们不用看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种事情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过,淞沪战争时日军抓走了一队女护士,在一场战役前当着中国军人的面杀死了她们并将她们退下悬崖——在敌人面前极尽所能地折磨他们的战俘同胞,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杀伤士气。

刺刀被捅进张小苗们的身体里,从瞄准镜里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刺刀在肉体中旋转的模样,幸运的家伙在一开始就昏了过去,或者他已经死了,因此无所知觉,而活着的家伙则比较可怜。张小苗在竭力忍耐,又或者他已经没有惨叫的力气了,当刀子从他身体里剜走一块肉的时候,他全身打摆一样哆嗦,眼泪汪汪地望着天。

叶荣秋突然想起那一天,张小苗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战场上的子弹炮弹都是长了眼的,不会往他身上飞。然而人这一辈子不会走运太久,战场是个充满了噩运的地方,天大的运气在此都会迅速地耗尽。上一次是别的倒霉蛋,这一次是他,下一次又不知道是谁。

第二刀捅进张小苗身体里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叫喊,或许是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碉堡群中,人们从瞄准镜中分辨着他的口型——他在叫,开枪啊!开枪!

顾修戈用瞄准镜看着战场上的一切,专注到似乎有些走神,眼睛一眨也不眨,脸上没有表情,让人怀疑他的瞄准镜或许对准了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刘文轻轻拍了拍顾修戈的肩膀,顾修戈有些木然地回头看了眼刘文,又木然地转过去继续看着战场上的日本人是如何将刀子捅进那几个可怜的民兵的身体里,而他们又是如何抽搐、扭曲。

“砰!”

战壕中终于响起了第一声枪响。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想帮一帮那几个可怜的同胞,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如果这一枪不是叶荣秋开的,也许并没有什么稀奇。不过即便是叶荣秋开的,也没什么稀奇——就连黑狗在内,没有人在此时意识到,这是叶荣秋在战场上成功射出去的第一颗子弹。

然而射击距离超过了步枪的射程,子弹并没有打中任何人,在百米之外就嵌入了黄土地中。但是这一枪成功地惊醒了顾修戈,他突然来了精神,离开了瞄准镜,挪到炮手身边。

“装弹。”顾修戈下令。

“报告,已经装好了。”炮手的手哆嗦的有点厉害。

顾修戈问他:“瞄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