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说:“你睡吧,我不走。”说完以后就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士兵们发呆。

几分钟以后,黑狗回头,只见叶荣秋正定定地盯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又转过头继续看窗外。

叶荣秋发现他想等自己睡着以后再出去。他意识到黑狗想做什么,不可思议地坐了起来:“你……你想出去跟他学枪?”

黑狗没有否认。

叶荣秋感到无法置信,他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和黑狗一起被抓来,他希望黑狗能跟他一起反抗那个土匪团长,希望黑狗能和他一起回家,可是黑狗竟然表现出了屈服?他震惊又委屈地问道:“为什么?”

黑狗终于收回了定在窗外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走回叶荣秋身边。不等黑狗开口,叶荣秋就连珠炮似的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屈从?是,鬼子可恨,总要有人打鬼子。可以当兵的怎么能随便抓壮丁?我们根本不会打仗啊!而且他这是什么军队?团长像土匪一样,枪管子是歪的,伤员连药都没有,枪还没有子弹。他不是要我们去打仗,他是要我们去送死啊!”他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会死的,阿黑,真的会死的。”

黑狗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可是我十二岁以后就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你想不想要,能不能接受,事实就是事实,接受他,你还可以过的好一点。你学不学怎么用枪,等到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他都会逼你上战场,不会因此放了你。会用枪,还有反抗的可能,不会,那就真的是送死。”

叶荣秋一时哑口无言。过了片刻,他无力地将脸埋进臂弯里。

黑狗站了起来,叶荣秋慌张地抓住他的手:“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

黑狗抬起头摁住了他的头顶,低声说:“你还真是个少爷。人不该为一口气而活着。”

叶荣秋惊慌不解地看着他。

黑狗慢慢地松了手下的力气,轻轻地揉了揉叶荣秋的头发:“你休息会儿。”他觉得心里很压抑,一方面来自于对于眼下局面的茫然,另一方面来自叶荣秋。今天顾修戈的一席话他觉得说的很对,即使他也是那个被拧着往前推的人,可他依旧觉得对,因为他真的想向前走,顾修戈于他只是在顺水推舟罢了。其实从一开始被军队抓到的时候,他心里就并没有那么抵触,甚至隐隐觉得释然。他信命,觉得这是命运给他的冥冥中的一种指引,他在带着叶荣秋离开黄三爷的控制之后就变得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如果他只是一个人,那他早就坦然接受现状,可他身边还有一个叶荣秋。他可以理解叶荣秋的抗拒,因为叶荣秋还有亲人还有富贵,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不像他只有孑然一身。可是叶荣秋的不识大体也让他觉得有些不耐烦,这种不耐烦或许来自于他对于自身命运尚未完全平息的一丝不忿。

黑狗推开门往外走,叶荣秋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追了出去。他紧紧追到黑狗身后,拉住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叫道:“阿黑。”

黑狗回头看了他一眼,叶荣秋真的是可怜无助到了极致,他那样子好像一口气就能把他吹散了。于是黑狗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叶荣秋只能跟了上去。

顾修戈果然还在田野上等着他们。看到黑狗居然带着叶荣秋出来,他是有些惊奇的,不过他很快就一如既往地笑了起来:“来啦,喏,枪在这,捡起来咱就开练吧!”他绝口不再提刚才发生的事,仿佛争吵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