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身孕

顾池生素是文气的,这些年身在官场亦少有失态时候,其惯常行事与“闯”字着实沾不上边。倘使真要掰了手指头算,或许八年前眼见纳兰峥在公仪府落水是一次,两年前初初听闻纳兰峥的“死讯”又是一次。

可惜这两次,纳兰峥都不曾看见。如今可说是第三次了。

纳兰峥一瞧见他的眼神便似乎什么都晓得了,她红着眼圈,有些艰难地冲他一笑:“顾侍郎是从刑部大牢来的吗?”

顾池生望着她强撑起的笑意,顿觉喉间似有什么东西哽住了,连出口都不得。他直直望她许久,最终颔首道:“是。太孙妃如要出宫,可乘下官的马车前往。”

她点了一下头,过后似乎忘了自己已作出了反应,复再点了一下:“好,多谢。”随即在岫玉的搀扶下往停在外边马车走去。

步至马车边缘,她顿住步子,跟岫玉说:“你在外边等我,除顾侍郎外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随即闭了闭眼,颤抖着掀开车帘,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岫玉不解,刚欲出口询问,却在车帘掀开的一刹瞥见里头横躺了个身穿囚服的人,一时惊至无言。

顾池生也跟来了,与她一道守在原地,很快便听见马车里断断续续传来隐忍的哭声。窸窸窣窣的,像有无数细密的针刺在他心上。

老师走了。

太孙将赐物换成了女儿红,老师却恳请陛下替他换回了鸩酒。

顾池生拧起了眉头,与岫玉道:“岫玉姑娘,我与太孙妃有几句话想说。”

岫玉自是有眼力见的,明白这是要她暂且退远的意思,却存了几分顾忌,多问了纳兰峥一句:“殿下?”

纳兰峥“嗯”了一声,含着浓重的鼻音道:“你先下去。”

顾池生守着礼数并未掀帘进去,等岫玉走远了,在外边轻声道:“对不起,我晚了一步……”他也不晓得那一杯是真正的鸩酒。他心知老师不会出事,却仍以学生的身份前往送行了。老师与他说了些古怪的话,他才察觉不对,但始终慢了一些。

老师当着他的面将酒液悉数饮下。他情急之下以人头作保,假借了太孙之名,将弥留之际的老师扛上了马车,一路疯闯,却仍旧未来得及在他咽气前赶至承乾宫。???

纳兰峥哭着哭着笑了一声:“不怪你,这是他的选择。”

罪孽深重,唯命可赎,这是他的选择。他看似选择了死,实则选择了体面地活。

此身不得濯濯,便抛却此身。

顾池生苦笑了一下。是了,他早该想到的。老师有他的气节风骨,他在朝堂赫赫铮铮了一辈子,换一个躯壳,躲藏山林,不见天日地苟活绝非其所愿。

他唯一后悔的是,贵州事发,与老师断绝师生情谊的那一日,他曾冷冷地跟他说:“珠姐姐若尚在人间,必当以您为耻。”

他太迟钝了。倘使老师是真心与豫王沆瀣一气,如何能令他这门生独善己身?老师在一条昏天黑地的路上踽踽独行,却将世间光明尽留与他,自始至终只愿他秉持正-念,做大穆忠纯笃实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