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掉马!

这个名字陡然入耳,叶渠惊讶的神色便没能绷住,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果然是青衫。

月陇西走之前将夜明珠给了叶渠。骑马回府,头一件事便是给青衫写信。他拼尽全力修复崇文遗作这么些年,终于盼到了这日。这个人,无论与月家是友是敌,他都要将其收为己用,让原作得以流传。

夜尽天明,卿如是收到倚寒的来信。今日是去月府赴宴的日子,她被卿母催着起早梳妆打扮,没有空闲读信,只将信封收在抽屉里。

皎皎起得比她还要早,替她拿了那身粉色的衣裙,她打量一番后盯着皎皎道,“那日我说笑的,还是换青色那身罢。”颜色顺眼些,总好过这身。

考虑到一会儿上场耍鞭,卿如是吩咐皎皎为她随意绾成顶心髻即可,一支碎玉琳琅钗稳固。上裳是浅青色,用深青色的线绣着花枝,青黄间色裙,纤腰素束,佩戴一只黛色香囊,一枚羊脂白玉佩,罗裙下一双素靴,挂着茜色流苏,走动时前后摇摆,煞是有趣。

她将软鞭别在腰间,又拿了两根束带,方便耍鞭时挽袖。

卿母见她依旧与前几日无异,连个像样的首饰都不曾戴,当即唤丫鬟去拿了一只玉镯子、一只细银臂钏,勒令她戴上,又在眉心给她点了花钿,这才觉得瞧着舒服了些。

问到她所献何艺,卿如是乖顺地回答,“耍鞭子。”

卿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揉着太阳穴摆手,“算了算了,我早该想到你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你还是等着过几日与景遇相看罢,先上马车。”

双辕滚走,卿如是撩起帘子朝外探头,街道被今次赶往月府的马车占了个全,由此可见这回的寿宴是多大的排场。

似乎为了应证她的猜想,方下马车,月府小厮的报礼声便传入耳中,一声压着一声,忙不迭更替着,贺寿之人络绎不绝,鞭炮声也没停过。

卿如是谨记卿母马车上的教诲,姿态端庄地跟在身后,保持微笑,一言不发。

百年前月一鸣的相府也差不多是在扈沽这个方向,但具体来说并不是这一座。这座月府有襄国公和郡主坐镇,比之当年的相府,气派只增无减。假山堆砌,奇花闪灼,楼阁廊轩错落有致,山泉清流引入荷塘,风景绮丽瑰变,可谓移步换景。

卿如是暗自打量着月府的景致和来往的人,远远瞧见坐席上正与人说笑的乔芜,后者也瞧见了她,当即捏着手绢与她挥手。她颔首一笑回应,转弯向较远的一席走去。

坐席设在荷塘外走廊上,说是池塘,实则是湖。透过廊间观赏荷塘,可见碧湖涟漪阵阵,中央有一圆形石台,刚好没过水面,正有几名女子站在石台上翩然起舞。远处假山上瀑布垂落,听得流水潺潺。

卿如是暗叹了声果然是奢靡的月家,收眼,不再张望。

距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不少女眷拖三拉四地闲聊着。

她们方坐定,身旁也立即有妇人凑过来问话,“卿家姑娘也长成标致的人儿了,可有议亲?”

卿母含笑接话,“不曾,她性子顽劣,我正愁呢。”

“怎会愁,活泼的性子最讨喜了。”那妇人立即坐过来抓了把瓜子,同卿母聊了起来。

卿如是撑着下巴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听见她们二人说得兴起,似乎又给她安排上了一场相亲会,悠悠叹了口气,她借口更衣,离开此处。

哪知道还有一个乔芜一早等在那边,见她起身,赶忙黏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如是,你去更衣?我也去,我来过月府,知道在哪,带你去。”

压根容不得她拒绝,乔芜将她拖走了。

一边走,乔芜一边压低声音同她说道,“如是,我都打听好了,荷塘中间那个石台你看见了吗?一会儿我们就站在那里献艺。这次光是献艺的闺秀就有将近二十个,以书画作寿礼的十多个,还不算那些绣手绢、绣寿图的……我琢磨着,想嫁世子的人怎么就这么多,轮得上她们么,我可是听说,世子跟她们相看之后全都送了随礼。”

卿如是揉了揉耳朵,随口道,“你不也一样收了随礼。”

“我不一样。”她坚持道,“我收到的礼要比她们收的珍贵,我娘说了,那是进贡给陛下的织锦,皇后娘娘赏赐到月家的。世子挑这礼给我,想必我有独特之处。那织锦我已经做成衣裳了,一会儿跳舞便穿那身。”

服了。卿如是惯是不喜欢听人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没理她。

踏上湖上拱桥,乔芜待要再说些什么,抬眸却瞥见了迎面朝她们走来的月陇西,登时睁大杏眼,“世子!”

他正微侧首对斟隐嘱咐些什么,听及此,转头向前看去,先入目的是卿如是。视线稍向下偏移,瞧见她腰间系着软鞭。

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卿如是挑眉,冷凝着他,“世子,既然我们在席前遇上了,索性找个地方将事情说清楚。”

月陇西从容道,“兹事体大,有什么话,还是等寿宴结束再说比较好。”

“你该不会是想着先稳住我,席后再敷衍过去罢?”她随口问,竟一击即中。

月陇西淡笑,“怎么会呢。你看席间宾客众多,我身为月府世子,忙得不可开交,这案子又说来话长,与你细说的话恐会耽搁。”

卿如是无奈地皱起眉,姑且信他。

她拱手准备告辞,被月陇西伸手拦住,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间,片刻,抬眸问道,“卿姑娘今日可要献艺?”

卿如是淡定点头,“暂时是有这个打算。”

月陇西脸上的淡笑敛起,似乎有些紧张,“献什么?”

卿如是挑眉,故作平静,“你到时候看不就知道了。”要她现在把耍鞭子几个字脱口而出实在太丢脸了,更何况乔芜还在旁边瞧着她的笑话。

乔芜抿唇一笑,“世子,如是要献的精彩极了,一会您定要好好瞧。”

“是么。”月陇西觑了她一眼,又看向卿如是,“拭目以待。”

“走了。”卿如是与他道别。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被乔芜拽了拽,回头看去,月陇西仍站在桥上望着她,神情复杂,似茫然似惶惑。仿佛在等着什么,且已站在桥上等候多年,也孑孓多年。希冀被人触碰了一下,摇摇欲坠,他陷入迷惘,不知所措。

那一瞬,卿如是竟在他眼中看出落寞来。

乔芜嗅出些不寻常,“如是,世子怎么这般看着我们?”

卿如是摇头,“不知道。”

她们回到席间时,碗筷盆盂悉数备好,美酒佳肴轮番呈上,国公爷和昱阳郡主也已在主位坐好。

郡主穿戴庄重,听说方才宫中来人替帝后送寿礼,所以才着冠服戴朝珠,翡翠玛瑙琳琅,无比正式。此时接完礼,坐在席上,微偏着头与身侧的人说笑,目光和蔼,仪容端庄。

不知说到什么,郡主不动声色地扫过席间,将视线落在各位闺秀身上。

有位姑娘站了起来,迎着郡主的视线走过去,先施礼,后凑到郡主耳边说了什么,郡主淡笑颔首。

紧接着,那姑娘离席去了后院,再出现时,换成一身霓裳羽衣,她款步踏着湖中石板桥,站上石台。原是自请献艺。

随着女子的出现,席间纷纷将目光挪至石台。国公爷趁着安静起身说了几句,话落正好开席,席间又热闹起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卿如是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

闲聊的妇人总算坐回了她自己的位置,卿母转过头悄声道,“如是,方才我同那位夫人打听过了,上台献艺的姑娘数都数不清,兴许根本轮不到你。我琢磨着你若真上去耍鞭子,倒不如不献。一会这么着,你等那些姑娘排在前头,若是轮不上你,你就别去自取其辱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那真是可喜可贺。卿如是微颔首,郑重道,“全凭母亲做主。”

她们这厢话音刚落,那厢一曲霓裳羽衣舞也至尾声。卿如是看见乔芜也站了起来,心道这人果真脑子不利索,一舞作罢又起一舞,不是存心让人给她们比个高低么。

且霓裳羽衣本就是惊艳柔美的舞,乔芜如何能盖得过?

事不关己,卿如是只作壁上观。

待到乔芜换好装站上台,席间议论声乍起。卿如是亦惊讶地咦了一声,不为别的,只因乔芜身上穿的舞装只在布料和细节上与方才那女子有所不同——她要跳的,也是霓裳羽衣舞!

先前那女子,莫不是打听到了乔芜献艺的内容,所以先她一步首位上场。乔芜大概也是抱着不服输的心态,才非要立刻上场与那女子一较高下。

她们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卿如是磕着瓜子乐滋滋地看着。

乐声起,郡主的眉微蹙了蹙,唤来丫鬟低语了几句,乔芜远远瞧见了,还以为是要唤自己下场的,没开始跳便自乱了心神,一起步就踩错了拍子。

卿如是在场下轻摇头,听得卿母在身旁道,“起先跳这舞的女子定然心中得意了。起跳踩错,若稳不下心神,后面只会一错再错。”

如卿母所料,乔芜不是个镇得住场子的,慌神过后遂将舞步忘得一干二净,一支舞跳得磕磕绊绊,席间奚落声渐起,听及议论,乔芜眼眶霎时红了。

更惨的是,当她看向月陇西时,才发现他正侧身与人说话,压根就没看她跳舞。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卿如是很同情她。

垫底预定,在座别的闺秀们还没上去献艺就都很实在地松了一口气。

她们松了气,卿如是却提着心,概因她方才刚吃上一口小菜,晃眼一看,下场后的乔芜不找先前那女子揪扯,也不找她的亲娘哭诉,竟直奔着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