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全文完

琢玉 墨书白 8395 字 2022-08-23

等傅长陵回到悟道塔时,悟道塔内,苏问机和傅玉殊都已经在等在了那里。

“察觉灵气涌动,猜想道君应该临近突破,”苏问机恭敬行礼,“我与傅家主特来护法。”

傅长陵没说话,他抬眼看向傅玉殊:“父亲。”

傅玉殊抱剑而立,他喉头更咽,好久后,他终于道:“你别怕,我与你母亲,都在这里。”

“无论你选择是什么,”傅玉殊沙哑出声,“我们都,都陪着你。”

听着这话,傅长陵看着傅玉殊,看了好久后,他笑起来:“能当你们二位的孩子,长陵无憾。”

“不知道君所参悟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苏问机听着父子二人说话,有几分好奇,傅长陵站在太极阵法之中,扬起头来。

“所谓天道,实为因果循环。有因有果,有生有死,往复循环,生生不息。有付出则有得到,一味掠夺则为灭亡。”

傅长陵说着这话时,金色的符文从他脚下一一浮起。

这时晨光一寸一寸洒满天地,无垢宫,明彦明修两人站在高处,脚下是万修士。

他们每一个人手里拿了一碗酒,那些修士仰头看着明彦明修,明彦前一步,举起酒碗。

“我等自业狱而来,踩一界白骨为桥,我等之生死,系两界之存亡。”

“今日乾坤城一战,赢,至此之后,我业狱无忧,输……”

明彦停顿片刻,他一一扫过下方人的目光,他捏紧酒碗,不知为何,脑海中就想起谢玉清提剑而立的背影,他不由得笑起来,骤然扬声:“愿与诸位兄弟,埋骨云泽,生死共赴!”

“敬魔尊,敬业狱,干!”

说完,明彦抬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之后,将酒碗重重摔在地。

瓷器碎裂之声接连而起,明彦明修御风而行,领着万修士,朝着乾坤城方向赶去。

光落入无垢宫神殿之内,缓慢流淌过神庙内提剑而立的神像,而后落到他的身。

他坐在神像之下,手捻莲花,闭眼用神识探查着乾坤城具体的方位。

“明修去岁晏那里。”

他明显感觉到一个方向灵气的变化,临时改了决定:“其他所有人,跟随明彦,往谢玉清的方向去。”

得了江夜白的命令,所有人立刻分开。

明修领着人往秦衍的方向而去,明彦带着越思南等人赶往谢玉清所驻守的第一线。

无垢宫动作时,蔺氏山门风雪初停,只听一声号角长鸣,随后千修士带纯白色绘不同花纹面具,背背剑匣大小的棺材,脚踏长剑,从蔺氏山门夹风带雪,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赶去。

“云泽数百万年生灵流转,灵气生生不息,人为万物之灵,本应为灵气之源。所有善行皆为灵气来源,而所有恶,都在消耗灵气的存在。善恶平衡,则灵气平衡,世多善,则灵气充足。”

“修士以灵气为生,其存在,于天道而言,本应是最多的灵气产生之人。故而各宗祖师,开宗立派之训诫,皆为善,惩恶。这并不仅仅是先祖之德行,而是天道之规则。”

“顺应规则为生,逆此规则为死。”

傅长陵一面说着,一面在空中绘制着符咒。

“所以,云泽业狱之劫,不在于战,”傅长陵说着,光从屋顶琉璃透漏下来,落在他金色的符文,“而在于,大道之衍。”

傅长陵说着话时,蔺氏已经到达谢玉清所驻守的第一线城门外。

谢玉清领着修士站在城门前,她身着鸿蒙天宫弟子服,一手提剑,一手负在身后,她身后是前修士,而城墙之,是蔺氏族人密密麻麻如网一般结成的剑阵。

谢玉清城池之后,是第二道防线,剑宗、道宗、儒宗、与越氏族人组成的阵法。

三宗与越氏之后,便是乾坤城,所有核心弟子修士和普通百姓所在之地。

乾坤城的顶峰,是悟道塔,傅长陵站在塔,俯瞰众生。

明修带着士兵率先到达秦衍所驻守的城池,秦衍提剑立在城楼之,他看着尘烟滚滚而来,在明修即将到达城池前百丈开外,秦衍提剑纵身跃出,大喝出声:“杀!”

这一刻明彦所带着的修士也到了谢玉清城池之外,两边修士如潮水一般交汇厮杀成一片,谢玉清抬眼,看见浮在高处的明彦。

明彦一身紫衣,手握长鞭,清润的眸中映着谢玉清的模样,他瞧了她片刻,缓慢笑起来:“师姐,此时退下,我可保你日后修行无忧。”

“你为何不退?”

谢玉清冷声询问,明彦笑了笑:“师姐,若这是我一人之生死,我可以都给你。”

“可如今我身负的,是一界生死。”

“那我,亦是这个答案。”谢玉清抬眼,眼似含霜,“无真魔君,请。”

话音刚落,两人便如疾电一般冲向对方。华光一道一道炸开,长鞭和剑意交织,逼得周边修士纷纷避让。

近身对战,剑修本就占据极大优势,只是明彦毕竟要比谢玉清早进阶多年,饶是谢玉清剑意霸道非常,两人仍旧打了个难舍难分。

越思南盯着两人缠斗空隙,手一甩,傀儡便在两人交手之时朝着谢玉清破绽而去,也就是这一刻,一把剑从天而降,抵住越思南傀儡挥砍而下的大刀。

越思南抬头看去,却是蔺崖御风在半空,他静静注视着她,越思南冷笑出声来:“多年不见,蔺家主风采依旧啊。”

蔺崖沉默许久,只道:“蔺家已闭关近二十年,越思南,多少恩怨,都放下吧。”

“他人对作恶时,你不叫他们放下,如今我成了恶人,你却叫我放下?”

越思南大笑出声来:“要杀就杀,要打就打,说这么多大道理做甚!来就是了!”

话音落下,越思南广袖一挥,千万虫偶从她袖中朝着众人飞去,蔺崖剑当即旋回手中,并指在剑身一抹,剑尖点火往前一划,铺天盖地的火焰瞬间朝着虫偶冲了过去。

傅长陵站在悟道塔,他周边符文越写越满。

“什么是大道之衍?”

苏问机不明白,傅玉殊仰头看着傅长陵写出的符文,听傅长陵平稳出声:“我们无法用一场厮杀掩埋真相,如果习惯了用掠夺和杀戮解决问题,云泽毁灭,是迟早的事情。”

“云泽欠了业狱,当还。云泽百姓无辜,当护。那就需要有一个人来,以身践行大道。”

“所谓参悟天道,”傅长陵闭眼睛,“与其说参悟,不如说是舍身。”

“我与秦衍能重生而来,不仅仅是因为一世的你愿意舍去飞升的机缘。更因一世的我,最终以身殉云泽。于天道而言,这样的善,是它愿意给予我们机会的原因。”

“而如今若要救云泽,就须按照天道的规则。”

“我替云泽还了业狱的债,而云泽众生,要学会还自己的债。”

傅长陵说着,周边已经写满了符文。他席地而坐,闭眼睛。

符文在他周身飞快运转,他开始拼命吸取天地灵气,灵气从他周身流淌而过,而后又回归天地之间,他似乎同天地融为一体。

他似如一缕清风,一颗露珠,一道阳光。

他从悟道塔出去,穿过广阔的天地。

他看见战火纷飞,看见谢玉清和明彦厮杀不修,看着蔺崖和越思南刀剑相加。

魔修整体的战力远高于云泽,哪怕有谢玉清蔺崖这样顶尖的修士能对抗一二,到午时之时,第一道防线还是破了。

无数魔修践踏着尸体冲入第二道防线,三宗弟子看着魔修如浪潮一般冲进来,大喝一声,也冲了去。

傅长陵跟随着清风继续往前,便来到秦衍所在的城池。

本就只是作为诱饵迷惑敌军的城池,渡劫以,不过一个秦衍坐镇。

秦衍身后全是普通百姓,而原本跟着秦衍固城的修士,早已不剩下多少。

傅长陵过去时,就看见秦衍一人一剑挡在千军万马之前,他脚下划了一道线,无视尸体累积在横线之后,他静静立在那里,生生没让战线往前推进一步。

明修身带着伤,他低低喘息着:“晏明,你是业狱的人!你这么护着云泽,你拿什么对得起把你送到云泽的族人,拿什么对得起你的母亲!”

“我对不起他们,”秦衍抬眼看着明修,“等你们回归业狱,我自会赎罪。”

“赎罪?”

明修不由得笑起来:“你什么赎罪?你若要真的赎罪,你就提剑回去,杀了傅长陵!”

“我负业狱,自当以命相偿。”

秦衍神色平静:“但业狱之功法,不该流传于世。今日我在此处,便不会让你们前一步。”

“这么说,无论胜负,你都不要你的命了?”明修冷笑出声来,秦衍抬眼看他。

“秦衍为业狱之人,却传承云泽之性,本就不该存于此世。诸君放心,送诸位魂归黄泉后,”秦衍手长剑一翻,“秦衍自当追随而去。黄泉路,恩怨再偿。”

说完之后,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向秦衍。

秦衍在那无尽的浪潮中,剑斩流水,身护朱门。

傅长陵化作清风,跟随在他周身,替他拨开朝着他涌来的人浪。

他在晨光中凝视着秦衍的眉眼,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无论前世,亦或今生,秦衍都始终坚守着他的剑,恩怨相报,因果相偿。

他付出的从不曾追问汇报,他欠下的都以命偿还。

这是秦衍的道。

而秦衍,就是他的道。

傅长陵身边符文大亮,华光冲天而起,各宗门钟声大作,鸟雀之林间纷飞而起,一路赶往悟道塔。

周边是厮杀声,是挥砍声,是杀气盈满尘世,可隐约之间,秦衍却始终觉得有一个人,似乎陪伴在自己周身。

在钟声响起那一刻,他似乎隐约听见一声“保重”,可战场砍杀声太大,他不知这一声“保重”,到底是他的幻听,还是真实。

天地灵气汇聚,一路涌灌入傅长陵周身,便就是这一刻,江夜白猛地睁开眼睛。

找到了!

华光从无垢宫如巨浪一般朝着乾坤城卷席而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生灵纷纷被吞噬在这股巨力之间,化作灵气增强这股巨浪。

不过顷刻之间,乾坤城外便察觉这股惊人的法力冲来,谢玉清抬头一看,便知不好,她毫不犹豫纵身往前,冲到众人最前方,明彦意识到她做什么,惊得大呼出声:“不要去!”

他太清楚江夜白的实力,清楚知道江夜白这吞天撼地的一击如果由谢玉清接下是多么可怖的后果!

恐惧在他内心疯狂滋生,然而从谢玉清感知到危险来袭到她冲到最前方,长剑在她手悬空一转大开剑阵,而后江夜白灵气疯狂冲来,这一切不过发生于顷刻之间。

官明彦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只是本能的追随而,在强大的灵气冲来的刹那,猛地挡在谢玉清身前。

与此同时,蔺崖看见着一道法光冲来,他纵身一跃,一把抱住越思南,越思南手匕首果断捅入他的腹间,蔺崖感觉剧痛来袭的瞬间,长剑也同时从越思南身后插入,径直贯穿了两人。

法光将两人卷席入内,两人身体在发光中一点一点消失。

越思南咬紧牙关,盯着蔺崖:“蔺崖,你就这么恨我?”

蔺崖轻轻一笑,他抬手抚向越思南的面容。

“我不恨你,”他低哑出声,“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一起走。”

“下一世,我不会再放弃你,我会好好保护,越思南。”

话音刚落,蔺崖灵力猛地炸开,在谢玉清之后,再一次抗住了江夜白法光的推进。

这两次拦截让所有人反应过来,一个个顶尖修士跃到这法光之前,用尽全力与它抗衡。

在这战线最前方,是官明彦的法阵抵挡在前,他在狂风中死死抱着谢玉清,将所有灵力倾贯而出,在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阻拦的法光之中,生生开辟出一个小小的安全之地,将谢玉清护在中间。

他的身体被一寸寸分割离开,他就紧紧抱住她,没有让这灵力半点触碰到她身。

“明彦,让开。”

江夜白声音从远处传来,冰冷中带了几分怜悯。

明彦抱着谢玉清,他说不出话来,只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意图。

而悟道塔高处,傅长陵将所有灵气灌入身体之中,他引导他们流转,感悟,而后汇聚成实质。

“官明彦!”江夜白低喝出声,“让开!”

“魔尊……”官明彦在剧痛中颤抖出声,“这是……我的……妻子啊。”

江夜白没有说话,他感知到傅长陵突破在即,他垂下眼眸,低喃出声:“抱歉。”

音落那一瞬,华光似如巨浪升腾而起,狂风大作,谢玉清被官明彦死死抱着,勉力支撑着剑阵,几乎睁不开眼睛。

也就是那一刹,一道金色华光从悟道塔卷席而出。

华光所过之处,枯枝冒叶,绿草破土,它明明去得这么急,但所过之处,众人却也只觉如春风拂地,温柔非常。

那华光不徐不疾到了前线,众人只觉狂风忽止,万物回春,傅长陵的法光似如大海,将江夜白的华光包裹着,一路向远处而去。

所有人愣愣看着周边被折断的树木仿佛被人扶起一般重新立直,被连根拔起的小草归为原位,原本被吞噬的小鹿茫然落回地面,似是呆愣片刻后,甩了甩头,又跳跃着离开。

“官明彦。”

谢玉清被人抱着,她整个人颤抖着,茫然喃喃:“官明彦。”

官明彦没有回声,他静静抱着他。

他感觉到魂魄的安宁,感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我知道,你不明白。”

官明彦的身体变得接近透明,他缓缓放开她,站在她面前。

他们两面对面相望,紫衣与白衣广袖被风吹卷在一起,谢玉清呆呆看着面前青年。

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眸,那眼睛似是被血浸染,却又额外温柔。

“可是,如果有来世,”官明彦慢慢笑起来,“我还想遇见你,谢玉清。”

谢玉清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官明彦一起想起万骨崖他们成婚那一夜。

那一晚的官明彦还是她师弟,他穿着喜服等候在墙边,然后就看姑娘身着嫁衣,头顶凤冠,手持长剑跨过高墙,伴着一声“明彦!”从高处落下。

月光,蔷薇,穿着嫁衣的姑娘。

像是天给予他最美好的礼物,于是他慌忙伸出手,将这个带着夜风与花香的姑娘,一把揽入怀中。

“谢玉清。”

官明彦笑起来,他的身体渐渐消失,他往前探过身子,将冰凉的吻落在谢玉清唇。

谢玉清愣愣看着面前人化作金粒,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看着这个人,伴随着一声“我喜欢你”,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当他消失那一刻,谢玉清的眼泪滑落而下。

她随着金粒被风吹往的方向仰起头,看着他去往远方。

她感觉有一个名字,好像是被刻刀一笔一笔刻在她心。

官明彦。

还活着的人陆续从地爬起来,无论业狱还是云泽的人,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天地灵气缓慢流动,在众人茫然之时,江夜白的身形缓慢出现在乾坤城前,他身着一身白底蓝衫道袍,一手执剑,一手负在身后。似如当年初到云泽,剑挑百宗的少年。

“业狱江夜白,”江夜白抬起头来,声音带冷,“特向华阳道君,请战!”

听到这一声话,杨俊从地捡起剑起身,正要往前,就感觉有人按住了自己提剑的手。

所有人回过头去,便见傅长陵一声黑色绣金色云纹华袍,头顶金冠,从城门之内,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云泽傅长陵,”傅长陵抬手从自己脊骨之中,将剑一寸一寸抽了出来,从容指向地面,平和道,“迎战。”

音落那一瞬,周边天旋地转,两人瞬间到了浩瀚星宇之间,如雷霆一般直直劈向对方。

两界最顶尖的修士交战,寻常地界根本无力承担他们灵力所带来的破坏。只能临时开出一个小世界来,专门用于两人对战。

磅礴的灵力冲撞在小世界之中,两人的每一剑都带着天道之力,和对方狠狠冲撞在一起。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最原始的剑招,一次又一次对抗,厮杀,

积累了千年的恩怨,在每一次厮杀之间炸开,又回归平静。

两界生死,一人情爱,都系于这一剑之间。

“你不该利用师兄。”傅长陵终于开口,他剑引星辰之力,轰然挥砍向面前之人。江夜白一个纵身,剑尖引山河之水贯如银河,挡住傅长陵的剑。

星光与河水一撞即散,化作满世界破天大雨,江夜白一剑化万剑,剑光如雨而下,飞驰向傅长陵:“我是在救他,应当是你,不该让他想起你来。”

“你给他带了的都是痛苦,”江夜白剑光逼近,傅长陵纵身一跃,以身为剑,直入剑阵之中,冲向江夜白,听他道:“如果没有你,晏明不会这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