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难眠

饭后,李满囤一家便回了庄子。李满仓则赶牛车送李满园父子回家去。

刚出村时还好,等这牛车过了西陈村后,李满仓便发现这路上的人车越来越多,而且方向都是进城。

李满园看着穿着新衣的人流,忍不住兴奋劝道:“哥,你看这许多人!”

“一准都是西陈村进城去看灯的!”

“你送我进城后,就先别回家。”

“晚饭去我家吃,牛车也搁我家!”

“晚饭后咱们一起去看灯。”

“看好灯后你再回家,如果爹问,你就说城里人多,路堵住了。”

李满仓很想回头瞧瞧弟弟李满园狡黠的笑脸,但一路的人车却让他不敢分神––牛车撞到人可不是玩的。

等车行到大刘村外的码头,就不止路上的人了,李满仓还看到三三两两从一艘艘乌篷船下来的人。

路上的人实在是太多。牛车走不上前,李满仓眼见坐车还不及步行快,便回头说道:“满园,你和贵富下来自己走。”

“前面牛车过不去了。”

李满园下了车,左右瞧了瞧进城的人流说道:“哥,你看这么多人都去,今晚的东街不定怎么热闹呢!”

“哥,你真不去?”

“今儿不去,”李满仓摇头,转又嘱咐道:“你自己进城一定拉好贵富。”然后又嘱咐贵富道:“贵富,你要跟紧你爹。”

“别叫花子把你给拍走了!”

李贵富过了年九岁,已经知事,加上正月十三又进私塾学了两天规矩,当即便拉住他爹的胳膊道:“二伯放心,我会小心的。”

目送李满园父子离开,李满仓方艰难地指挥牛车掉转车头,回了高庄村。

庄户人家的晚饭都吃得早,基本在天黑掌灯前就已吃完。

虽然今儿是过节,但因为李高地说了明天一早赶城门开时进城看灯,故一家人还似平常一样都早早地各回各屋洗洗睡了。

郭氏收拾好厨房后,给李贵吉和自己洗漱。随后她将孩子送到婆婆房中,方才回了自己的屋。至于李玉凤、李贵雨、李贵祥则都是自力更生,自己照顾自己。

屋里李满仓已经在炕上躺了下来,移到墙边的炕桌上搁着的油灯只留了豆大的一点火苗。

郭氏坐到梳妆台前卸了头上的铜鎏金发簪后收好,然后方打散发髻拿出木梳来开始梳头。

“当家的,”郭氏一边梳头一边问道:“你睡了吗?”

“没。”李满仓合眼答道。他正盘算节后的家务呢,又哪里睡得着。

郭氏道:“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说,什么事儿?”

“今年,咱家就别养猪了!”

“啥?”李满仓一下子睁开了眼。

往年家里都养三头猪,除了自家吃的肉和人情往来外,还能额外剩四吊钱。

今春若似郭氏说的一样不养猪,那自家一年可就少了差不多六吊钱的收入。

六吊钱,这都够贵雨和贵祥城里私塾半年的束脩了。

李满仓替贵雨和贵祥寻的北城一个秀才开的私塾,正月十八开学,一个月一个孩子收五百文的束脩。李满仓家两个孩子一个月就是一吊钱。

如此束脩一年就是十二吊,然后加上书本笔墨,就是近二十吊。再两年,贵吉也入了学,那么三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就要三十吊钱。

三十吊钱,他城里的宅子也就这个价了。

“当家的,”郭氏走过来挨着李满仓坐下:“你看,家里去岁秋天收的两百多斤棉花,到现在还没摘出皮棉来。”

“而且,先前家里养猪打草都还有贵雨和贵祥两个相帮着。”

“今年两个孩子正月十八就要到城里上学去了。这便不似先前在村里学堂,每天只念半天书。家里的忙是一点也帮不上。”

李满仓想说他可以帮着打草,但转想起开年后地里的活计都得他来做,以及往后早晚他还要进城接送孩子上下学,便只能沉默––家里这许多活计原来有三房人分担,如今活计不减,劳作的却只他公母俩,郭氏能撑到现在,也已是尽力。

去岁秋收,郭氏就因为忙家务而无法下地干活,以致还要劳烦他爹李高地跟他一起打稻。

难道说,李满仓想,今年两收,他还要拖累他爹跟他一起打稻抢收吗?

思索良久,李满仓方道:“这事等我和爹商量了再说。”

“嗳,你和爹好好说。”

郭氏说完心里的话,很快便睡了。李满仓却更睡不着了––一年少了近六吊钱的收入,他得寻思从何处弥补。

想得正出神,李满仓忽然听到女人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