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虑和近忧

“我没别的想头,就想让孩子打小就沾沾孔庙的文气。”

李满囤说一句,李高地赞一句,一直到李满囤说完,李满地方满意道:“你想得对。”

“咱们庄户人想往上走,可不就得靠孩子念书上进吗?”

谁都知道庄户人家改换门庭的唯一法子是科举。科举的起步是童生试。童生试要经县考和府考。县考到也罢了,考试就在城里县学,这府试却是要去府城禹州考试。

虽说禹州离雉水县只120里,牛车半天的路程,但穷家富路,一趟行程食宿也得有几吊钱,若是一次考中还好,若是考不中,来回这么几次,又岂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的?

所以,高庄村的孩子虽说也上学念书,但都只是识字,念些《千字文》、《百家姓》、《增广贤文》之类,并不学对韵和经书。

高庄村至今只里正家的孩子去府城试过童生试,且还落了第,故李满囤并不愿夸口,直言孩子将来要科举。

李高地心底明白李满囤的顾虑,也不明说。但心底的欢喜却是比知道儿子们都在城里买了房还更甚––村里买房的人家多了去,但似满囤这样,为孩子念书上进而买房的,却还没有。

满囤能有这份见识,李高地觉得他死了也能闭眼。

听明白了李满囤话中未尽之意的,还有李满仓。

李满仓赶城里买房,起初只是出于心里一个不可为人说的执念––他不能差大房太远。大房既然在城里花三十吊钱置了铺子,他有钱自然也要买个等价的宅子。

但此刻听到李满囤的话,为儿子们将来的营生愁苦了许久的李满仓方如梦方醒:他钱财上虽赶不是大房,但他有三个儿子呢!

他三个儿子中,只要有一个,能读书出头––不说似城里谢家的谢老太爷、谢老爷一样能中进士、举人然后做官,哪怕只要能中一个童生和秀才,都足以使孩子在族里村里甚至城里真正立足了。

就比如他,城里买了房,又能如何?他在城里还是没有营生。他还是得在高庄村种地、摘枸杞。而他的三个儿子,若没有其他出路,便就还和他一样,继续种地、摘枸杞。

他,李满仓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但他的三个儿子,贵雨、贵祥、贵吉呢?

家里现在富裕,一年光卖枸杞就有七十吊钱的收益。但再过二十年呢?孩子们大了,还不是得分家?

贵雨,作为长子,还好,能得7层家业,以枸杞算,一年能有49吊钱的收入,可贵祥和贵吉,要怎么办?一年才11吊钱,这可叫他们怎么活?

所以,李满仓早就在想,一味的土里刨食是不行的。儿子们必须有其他出路,比如进城开个茶水铺或者学个手艺啥的。

正思虑着呢,可巧得了李满囤这些话。

老话都说,李满仓心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天下还有啥营生能好过读书科举?他现在家中剩钱,倒是可以让儿子们去博一把科举试试。

能博中最好,即便博不中,也不怕。家里有地,孩子们吃饭不是问题,而且书念多了,城里寻个营生也更容易。

于氏进房后并没有去换鞋。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以便能更清晰地听到堂屋的动静。

原来十月初一,大房一家进城,除了烧香,还看了郎中。孩子当时就已经有了,只是瞒着没说,这一瞒就瞒了一个多月,大房可真会瞒啊!

于氏边听边恨,同时又不住懊悔,悔自己家分得急––明明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啥就不能多等半年?

只要多等半年,大房的老北庄就得拿出来与家里原先的地一起分,这样,即便按族里规矩分,大房得七成,满仓满囤合得三成,两人也能有40亩水旱田和50亩山地,远大于现今两人,特别是满园所有的地。

一想到将来她的四个亲孙,都只有几亩地,甚至几个人才分一个山头,而王氏肚里那块还好坏不知的肉块,却能有几百亩地,于氏嫉恨得指甲戳破了自己的手掌心,也不自知。

郭氏端着碗立在堂屋门口又呆成了一尊雕塑––王氏有了身子,老北庄就再也和自家没关系了。

李满园先前在屋里瞧到李满囤进宅时提着篮子,便就一直留心上房动静。后见到郭氏拿着碗站在堂屋门口偷听,便就知道有事。几乎立刻的,李满园也摸到了堂屋门口,然后,便也成了一只呆鸡––他肖想了两个月的老北庄没了,他大哥李满囤要有后了。

说好孩子和房子的事,李满囤跟李高地告辞,李高地难得的看了王氏一眼,然后嘱咐李满囤道:“王家的既有了身子,你以后就让她好生在家养着。”

“这冰天雪地的,滑了脚,可不是玩笑。”

“马上过年,亲戚间,我替你说一声。”

“拜年啥的,你就只带着红枣去!”

李高地这是真心为李满囤着想,李满囤感激不尽,自是应了。

“对了,”李高地想起一桩事,问道:“族里让我问问,你年下有猪卖吗?”

李满囤:“嗯?”

李高地:“你知道,咱族里有几家,原先只养了一头猪。”

“没成想,今年枸杞剩钱,家里又分了家。”

“这便就要买猪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