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斥责与痛骂如『潮』水般涌来时,没有人能为他承受这些,这是社会不平衡的法则,它无礼、傲慢、高高在上、陈旧烂规,值得丢进垃圾桶。

可发钝的利刃仍能够叫人遍体鳞伤。

陈腐的思想可以由任何人作为先锋去推翻,唯独不该是应肃,不该是他经受这些,不该是他在承受一份不稳定的感情时,还要恐惧担忧自己会被人当做荒诞不堪的异类。

偏偏应肃不会在乎,这才令应睿忧虑。

应睿略有些艰难地用单手擦了擦眼镜,他向来是个温顺听话到不叫医生跟护士多『操』心的病人,并没有随便动弹另一只手。

而应肃只是冷眼旁观着。

“合适。”

应肃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一片冰冷:“对你来讲,任何事情总该选择合适的那套方案,这样的做法更合适,这样的选择更合适,至于心里希望怎么做,想要怎么做,从来都不重要。你总是做最合适最正确的决定,所以你的学生活下来了。的确,她注定是要死的,你做出合适的选择,还挽救了一条人命甚至于一个家庭,对吗?”

“我并不想跟你争执。”应睿轻声慢语道,“我很抱歉,小肃,我很抱歉当时我没有待在你身边,没能照顾你,你母亲死后我陷入痛苦失去了跟你沟通的最佳机会。可你应该停止自责了,你知道这一切都跟你无关。”

应肃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应该自责吗?”

“那你在做什么呢?”应睿缓缓道,“你愿意来见我,却不愿意放下,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恨我那倒轻松了,你大可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而不是将这一切责任怪在自己头上。离去的人总会给还活着的人留下一定的愧疚感,然而这不是你的问题。”

已经十多年了,许多坚持成为恨意的理由早已消散,留下的单纯只是恨这种感情而已。

应肃最后深深地看了应睿一眼,分明与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却同样叫他恨之入骨,最终转身离开了。

“我不需要家庭。”

“我不像你这样傲慢,最起码多多少少还留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所以不会给人无望的期待,不会让人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离奇,无论应肃多么抗拒、排斥那个男人,甚至为了显现出自己与对方的截然不同而去惹是生非,做个叛逆少年;然而在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一过之后,他就意识到那行为太愚蠢了,冥冥之中像是仍有什么将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无论应肃如何不甘愿,他终究越长越像应睿,不光外形,还有『性』格。

哪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

甚至于时至今日,应肃都开始理解对方的行为,比起远在病床上有医生照顾的*屏蔽的关键字*,自然是一条岌岌可危的『性』命更有拯救的价值。应睿总是做最合适的选择,医生没能救下他的*屏蔽的关键字*,他却救下了一个家庭。

也许应睿说得没错。

一直以来,应肃都在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为何没能大胆点跟随母亲离去,即便如今已不会再有这样愚蠢的轻生念头,可是他仍无法停止责备自己。

责备那个,轻易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自己;责备那个,把血脉跟感情太当做一回事的自己;责备那个,太过自以为是的自我。

应肃并不愚蠢,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内在如何扭曲崩溃,知道自己的想法如何迥然有别于世道所鼓吹的感情,知道自己保持这样的想法对愿意与他建立感情的人是多么不公平,然而他再无法给予更多的东西,多疑跟猜忌随着母亲的离去深深根种在他身体里,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信任,彻彻底底把自己交托出去。

他最终完完全全变成了跟应睿一样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大概是他不像应睿那样造孽,决定再去毁掉另一个无辜生命的人生。

应睿是个好人,这一点应肃无法否认,教育、脾『性』甚至于认知,他儒雅和气,从不打骂他人,多年来给予应肃冷静的空间,维持恰到好处的联络,不会借以亲情要挟,如果没发生那场令人不快的生死抉择,本该是个无可挑剔的父亲。

然而发生了,应睿没有做好选择。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喜怒无常。

…………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这次工作对于徐缭而言几乎是享受,放松、自在,熟悉之后他们甚至能随时随地即兴发挥一下,用不着担心对方接不住。

今天曲岭月有些事,行程安排得是徐缭跟赵松溪的拍摄环节,剧本一向是打『乱』来拍摄的,昨天还在拍摄吴语刚决定好聘用乔诗杏,今天就开始拍摄第七天乔诗杏即将离开的对话场景了。

赵松溪给书店出的主意就是他把柜台搭成了个半书窝的模样,导致整个书店看起来全是书堆砌起来的,而他窝在唯一一张躺椅里悠哉悠哉地像个小老头。无论是否处于拍摄状态,赵松溪看起来都跟这间书店契合完美,仿佛他天生就该塞在那张椅子里一样,可同理,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这些杂『乱』繁多的书籍而忽略他,如果这是张图画,那赵松溪无疑是主题,大量的书籍不过是点缀。

徐缭带了两杯咖啡来,正烫,他跟这间书屋格格不入,这导致剧组在摆放书籍跟设置他的衣物上格外别出心裁了些,使得整体构图看起来完美无缺,不至于叫徐缭显得太突兀,又让他看起来具有自己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