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的眼里满是惊讶。

她看到这只具有妖性的小妖物四脚并用，踩着书包里的物品垫高，努力伸长脖子去咬许 手里的干毛巾。接着，这只个头小小的小妖物竟衔着这条毛巾，艰难地顺着许 的手臂攀爬到他肩上，它咬着毛巾的一角挂在许 的外耳廓，后脚踩在肩上，撑起上身，粗短的小短肢勾着毛巾上下搓搓，粗鲁而又细致地给许 擦掉脸和头发的水渍。

粗鲁是因为它的动作笨拙。

细致是因为它笨拙却认真。

看见少年被雨淋湿了，它很是担心。

它很珍视眼前这个人。

老奶奶眼里溢出泪花。

在人族的居住地，是不允许饲养有灵性的小动物的，其中包括猫狗。

据说这还是先知订下的死命令。

因为担心有灵性的小动物修炼成精，或被妖怪附体，给村镇上引来灭顶之灾。小孩子从小就接受了妖怪罪恶论的教育，但极少部分叛逆的小孩也曾经历过，偷偷饲养了偷溜进村镇里来的毛茸茸小动物，又被镇上的居民发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动物被烧死的噩梦。

老奶奶在儿时就曾是大人口中“不乖”的小屁孩，哪怕她现在半身入黄土，也忘不了六七十年前那一堆篝火和凄厉惨叫，忘不了冷铁森森的狗嘴套和湿漉漉的圆眼睛。

老奶奶眨了眨满是皱纹的眼睛，轻声问：“孩子，这两个石字组成的字念作什么？”

许 回答道：“lè， 是我的名字。”

老奶奶又问道：“初初，它也是妖怪吗？”

“……”

许 沉默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回答道：“他是妖怪，他很厉害，这一路都是他在保护我。”

许 摸了摸初初的小脑袋，而初初哼哧哼哧，勤勤恳恳地把干毛巾按在许 的头发上搓啊搓，俨然是个任劳任怨又可爱的居家旅行必备小帮手。

许 自知人族在妖怪世界夹缝求生了数百年，世代累积的仇恨必不共戴天，人族对所有妖怪深恶痛绝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奶奶听了他这句话后，竟是语调轻柔地说：“我一直以来都在想，妖怪可能也有好坏之分……过了这么一辈子，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是真的老糊涂了，没想到妖怪世界里竟然真的有对人族也抱有善意的好妖。”

老奶奶被镇上的其他邻居称为“老好人”，这个称呼虽然带着一个“好”字，但她的心里很清楚，他们是说她活了一辈子还活得这么糊涂。

许 偏过脸看向初初。

初初并不算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妖怪，他的杀伐随心所欲，只不过是他刚好对许 言听计从罢了。

这是许 的侥幸。

许 从书包里掏出一只与手掌等高的玻璃瓶，瓶里装着满满一瓶九天河水，他把沉甸甸的九天河水放在方桌上，叮嘱老奶奶道：“奶奶，这是妖怪惧怕的河水，如果是妖力不强的小妖怪，一被这水泼到便会身体溃烂，你留着它防身。还有……虽然概率极低，但不排除可能真的会有化成小动物幼崽形态的妖怪进村，你就用这九天河水喂它，一试便知。

“除此之外，好梦镇的古老禁制结界并没有受到破坏，实力强大的妖怪都进不来，您大可放心，但是切记两点，一，宗祠前面晒场那口枯井不可有积水，二，池塘里的池水不可漫过晒场，您明日要立刻请回村的镇民去疏通枯井。”

老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连连点头，将许 的话一一记下。

显然少年不可能是先知，先知从不与妖怪为伍。

少年也不会是米其大人，但她却对许 深信不疑。

许 又耽搁了几分钟，起身要走，老奶奶双手攥着衣服，欲言又止，她担心地开口道：“你是预感到好梦镇的居民……出事了吗？”

许 站住脚步。

他怀疑子午花田对妖怪的威慑作用可能是假的，但也只是怀疑。

他急着去看子午花田看看也只是出于人性本能，在他有能力有依仗的时候，他不可能对受害者见死不救。

但不管许 救不救得了受害者，那些人与他都是还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可那些人中，却有老奶奶至亲至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