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再见道士

剑来 烽火戏诸侯 6996 字 2022-09-17

陈平安摇头道:“那倒不会,对方得讲规矩,否则代价太大。”

小陌问道:“是十四境修士,还是飞升境剑修?”

陈平安拍了拍小陌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委屈你了。”

小陌一头雾水,已经开始想着真要问剑一场,肯定得远离落魄山,最好是离开宝瓶洲陆地,去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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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同白景在内,相约一起远游曳落河地界,算是一同“觐见”重返蛮荒的白泽老爷。

结果造反不成,还被白泽敲打了一番,当然这与白景的临阵倒戈关系……不小,却也不大。

白泽若是真想要收拾他们这拨在远古岁月里就极其桀骜不驯的凶悍大妖,跟对方数量多寡,确实关系不大。

之前白泽敕令这些散落各方的冬眠者全部醒来,“少女”姿容的白景,她如今给自己取名为谢狗了,到底是女子,取新名、更换道号一事,如换衣裳。

加上那位原先在一轮明月皓彩中养伤的小陌,不知怎么就跑去了浩然天下。

她跟小陌,两位都是飞升境剑修,一个巅峰,一个圆满,双方其实就只差半步一步的。

此外还有一个脸色苍白、嘴唇猩红的美艳女子,衣衫单薄,体态丰腴,只是眼神冷冽,拒人千里之外。

如今化名官乙,道号“雪藏”。

她之前从万年冰川中苏醒过来 ,就将附近整座巨大城池的一切生灵,全部打杀殆尽,其中有一位上五境妖族和数位地仙修士,对上这位实力完全可以升任蛮荒王座的远古大妖, 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未能看清楚她的姿容,就身死道消了,修士元神,连同魂魄和满身鲜血,全部沦为官乙的食物。

而且她在来时路上,又找了将一座小国,连同京城在内,好好饱餐了一顿。

官乙发现那个白景一点一点挪步靠近自己,然后对方突然伸手往胸脯这边摸过来,官乙只得轻轻拍掉对方的手掌。

貂帽少女叹了口气,“怪累人的吧。真的,官乙,你得听我一句劝,妨碍打架,还是小点好,不然一打架就乱晃,也不好看。”

官乙笑着不说话。

这一路结伴游历,她已经习惯了。

站在官乙身边的,是个总是眯眼笑脸的青年修士,化名胡涂。

被白泽敕令醒来过后,属于他这一脉的那座山头,是香火断断续续,好不容易维持道脉的宗字头门派,结果摊上一个丧心病狂的开山祖师,等到他从祖师堂一幅绘制古战场的山河画像中走出,一条自家道脉,一座宗门,最后只剩下几个资质尚可的下五境修士,其余的,全部被他随便打杀了,整座祖师堂,如今除了他这位老祖师,已经空无一人。十几把椅子的主人,由于稀里糊涂“敬错了香火”,都已经沦为老祖师的腹中物。

一个重瞳子的少年,化名“离垢”,道号“飞钱”。

他一鼓作气收回了八件仙兵品秩的山上重宝。

要知道这些昔年遗落蛮荒各处的仙兵,万年以来,都已经被各个宗门祖师、上五境野修,大炼化为了本命物。

故而这位“少年”一现世,所有仙兵悉数物归原主,瞬间就等于重创了七位上五境蛮荒妖族,外加一位在蛮荒天下小有名气的年轻地仙,被视为大道可期修道天才,只因为承受不住本命物的强行剥离,可谓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无妄之灾,跌境极多,注定此生修行无望了。

少年模样的远古大妖,腰系一只黄色乾坤袋和一枚捉妖葫芦。

日月磨千古,乾坤寄一庐,曾经炼化过两位同为飞升境的人族修士。

一位竹冠老道人,背剑骑鹿。化名滑稽,竟然是那“王尤物”,道号倒是不俗,“山君”。

还有一位云遮雾绕的老妪,身形佝偻,时时刻刻都在聚拢天地造化灵气,大修士细看之下,矮小老妪,气象巍峨如山岳,山分五色,犹有无数条金色雷霆遍布山头。

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精悍汉子,好像还没睡醒,一直打哈欠。

除了是一位飞升境圆满大修士,还是一位纯粹武夫,止境神到一层。

与离垢关系极好,在远古岁月里,双方经常结伴游历天下,被这个汉子亲手打杀的“道士”、“书生”,就随手丢入离垢的乾坤袋里。

白景这辈子只有三个遗憾,其中一事,就是未能兼修武学。

第二件事,则是读不进书。

至于第三件憾事嘛……白景揉了揉头上的貂帽,嘿嘿,怪难为情的。

除了小陌缺席,当下站在白泽眼前的,有白景,官乙,离垢,胡涂,王尤物。

以及那个从无化名、甚至至今可能都无妖族真名的汉子。所以白景就帮他取了个不是名字的名字,无名氏。

白泽望向离垢,说道:“青冥天下那边,有个道号‘太阴’的女冠散仙,名叫吾洲,与你算是同道而行,不过她已经率先一步跻身十四境了。”

这头重瞳子少年的远古大妖,只是木然点头,看不出半点道心涟漪。

飞升境圆满修士,想要跻身十四境,就怕独木桥上边已经有了个前行者。

一般来说,碰到这种“天堑”,就只能是像皑皑洲的韦赦,因为始终找不到其它出路,就此意志消沉。

不然就是柳七这般,还有心气去另求他法,在那部姻缘簿子上边找天机,为此不惜跨越两座天下。

谢狗斜瞥那个“少年”,她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幸灾乐祸道:“惨兮兮。”

谢狗越说越起劲,“怨不得别人嘛,谁让你当年吃饱了撑着,非要跟那个书生较劲,不然哪有那个道姑啥事,你早早就十四境了,我在路上见着你,都得绕着走。”

那个与离垢打过一架的书生,他可是至圣先师的得意学生,甚至可以说是至圣先师最喜欢的一个,都没有之一,此人的打架本事,能低到哪里去。倒也不能说是离垢输太多,输是肯定输了,不过最终结果,反正是两败俱伤,双方都未能跻身十四境,尤其是离垢,当年在一小戳妖族修士里边,资质算是最拔尖的了,关键是这家伙脑子还灵光,身上值钱宝贝又多,怎么看都极有可能更进一步,可以与托月山大祖、白泽几个,在人间之巅,并肩而立。

少年同样斜视白景。

谢狗眨了眨眼睛,“嗯?”

小不点,再给你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这个离垢,当年就极其喜欢读书,以至于有个“蠹鱼吃书者”的绰号,据说有个想法,是要打造出一座“书城不夜”的道场。

故而重瞳子少年的三件法袍之下,布满纹身。

在远古岁月里,离垢甚至当过一段时日的半吊子“书生”,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跟那拨读书人里边的一个账房先生,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就分道扬镳了。然后又跟那个手持至圣先师佩剑的书生,大打出手了一场。惨兮兮,咋就不惨兮兮啦?

离垢依旧默然。

谢狗得寸进尺,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挪动脚步。

个头差不多高的少女和少年。

就那么面对面,直愣愣对视。

这拨资历极老、辈分极高的蛮荒大妖。

其实相互间都知根知底,各自手段如何,会哪些压箱底的神通术法,本命物又如何,都无法隐瞒。

论杀力,无名氏,谢狗,小陌。

论防御,是离垢,谢狗,小陌。

骑鹿背剑的竹冠老道,只得出面劝架,说道:“别内讧。”

谢狗反而上前一步,与那离垢,双方额头几乎就要撞在一起。

离垢始终纹丝不动。

谢狗突然身体前倾,拿头一磕对方额头,只是力道不大,好像双方都只是寻常的少女少年,离垢脑袋微微晃荡,幅度不大。

离垢终于开口说话,嗓音沙哑道:“白景,你差不多点就得了。”

头戴貂帽、脸颊两坨红的少女,蓦然笑容灿烂起来。

你一个飞升境,又不是剑修,杀力不够高的小废物,跟我横个啥。

一瞬间,离垢何止是被大卸八块,整个人的身躯好像被切割成数以万计的碎块。

只是刹那之间,少年身躯就重新拼凑起来,然后再被瞬间“搅碎”,再恢复原貌。

离垢根本没有运用灵气,也没有祭出本命物,便自行“兵解”,避开了千丝万缕的细密剑气。

白泽说道:“可以了。”

谢狗这才收手,将那些剑气瞬间归拢起来。

她也没动用飞剑嘛。

呵。

不愧是跟那位“道士”学过几招独门手段的。

那位人间的第一位修道之人,真是个天底下顶好说话的家伙,甚至都没啥之一之二的了!

因为只要有谁问,他就肯教。

随便谁随便问,他什么都肯教。

而且他绝不藏私,愿意倾囊相授,而且耐心极好,所以当年这位道士行走天下的时候,屁股后头经常跟着一连串的练气士,往往都是些榆木脑袋一时半会儿不开窍的,要么是若有所思却不解真义,必须继续跟在那位道士身后,询问难题,或是若有所得又怅然所失的,得始终靠近那个道士,好沾沾道气……

就好像只要路上遇见了这个道士,就是他的“同道”。

白景修行根骨、资质太好,破境太快,简直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跻身了“地仙”,然后又很快跻身飞升境,又因为是剑修,所以她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要说令她感到忌惮的,不多,也有那么一小丢丢吧,比如白泽。

但要说让她感到由衷佩服的,恐怕真就只有那个道士了。对于妖族修士而言,既然由衷佩服谁,当然就会……更怕谁。

白泽说道:“可以了。”

谢狗这才撇撇嘴,收起了剑气。

他们这拨如今等于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共同的追求,当然是那个看似一步之隔、实则虚无缥缈十四境了。

此外又各有所求,比如那个竹冠道人,就想要找师父。

咋个找嘛。

退一万步说,真被你找到了,当年那位“道士”,就不承认你是弟子,万年之后,就会回心转意啦?

只不过,真要被“王尤物”找到了此人,如果对方如今身份有变,境界不够高,那么可就不是什么拜师学艺了。

吃掉呗,还能如何。

白泽让其余大妖都去城内找落脚点,回头再议事,白泽只带着白景一起散步曳落河。

不过还有个不识趣的,非要当那拖油瓶,正是那个被白景帮忙取名为无名氏的精悍汉子。

谢狗回头看了眼汉子,咧嘴一笑。

亏得自己身边是白泽,不然换成某个谁走着,就认后边这个无名氏当个儿子,没名没姓的,以后就跟我姓谢好了嘛。

谢狗收回视线,说道:“白泽老爷,我打算先走一趟北俱芦洲,再南下去宝瓶洲。你看可行不可行?”

可惜打个盹的功夫,剑气长城就已经没了,所幸还有一处被誉为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

“没什么不可行的。”

白泽笑着提醒道:“谢狗,记得到

了那个宝瓶洲,尤其要小心再小心,不要随便泄露行踪,更不可任性妄为。否则一着不慎被谁抓起来,隔着一座天下,我可帮不上忙,肯定救不了你的。”

谢狗微微皱眉。

被谁?

他们身后那个汉子笑问道:“难道是那个姓陈的末代隐官,依旧没有归还十四境道法?”

如果真是有借不还,敢赖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账,倒也有趣。

不同于白景、离垢这拨大妖,他其实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玄妙状态,万年以来,除了一魂一魄留在真身,其余魂魄,如同一场漂泊不定、历史久远的外出游历,不断更换住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