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思无邪即从容

剑来 烽火戏诸侯 7131 字 2022-09-17

不然世道永远漆黑一片。

道生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山峰,想不想要坐一坐琼瑶宗的仙家渡船?跨洲南下,远游南婆娑洲,沿途风景相当不错。”

“师父,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咱们还是别做了吧?”

“可是那边有好友邀请师父过去做客,盛情难却啊。”

“那我觉得师父你老人家的这个朋友,多半与师父关系平平了,不然岂会不知道师父的手头拮据?”

“山峰啊,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让你受点罪了,师父斩妖除魔的本事,确实是差了点火候,可师父那一手还算凑合的缩地术法,你是领教过的。”

“那咱们还是乘坐跨洲渡船吧,钱财乃身外物,弟子登船之前,多备些干粮腌菜便是。”

“师父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灵性的弟子呢?”

“师父眼光好?”

“有道理。”

“师父,此次做客,总要备好礼物了吧?出门在外,终究不是自家山头修行,还是要讲究一点礼数。”

“是个读书人,咱们随便路边摊上买几本书就行了,很好对付。”

“又是读书人?可别又吃闭门羹啊。”

“山峰,师父不得不与你说些真相了,其实师父的道法和名号,在自家山头之外,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那为何方才那位前辈都不乐意邀请咱们去府上做客?请我们喝杯茶也好啊。我总觉得那位前辈,其实很客气了,哪怕分明不太愿意见着咱们师徒,仍是礼数周到,这类光景,我可不陌生,当年我离开趴地峰在山下游历,好些家有煞气萦绕的富贵门户,我想帮个忙,敲门说清楚情况之后,对方也不赶人,就是丢了我一把铜钱或是几粒碎银子,对方的意思,我都懂。”

“原来如此。”

“师父,以后你别总在山上睡觉,多去山下走走,这些粗浅的人情世故,弟子也是在山下历练出来的。”

“山峰啊,你上次下山途中,是不是半路遇到了一位老人?听说相谈甚欢?”

“嗯,那位老前辈说是与师父旧识,登山问道,我便与他指了路,又闲聊了片刻,聊完之后,那位老前辈好像挺开心。”

火龙真人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位十二境剑仙离开了趴地峰后,跟市井长舌妇人似的散布消息,能不开心吗?

等他什么时候返回北俱芦洲,自己就去趟那家伙的宗门,再让他开心开心,一次吃饱。

不过火龙真人有些黯然,修为再高,亦有人间多离别的伤感。

未必回得来了。

断剑可回,人则未必。

倒悬山之外,剑气长城那边。

剑气冲霄。

浩然天下,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万家灯火。

有三个洲,都有可能在转瞬之间,便失去这一切。

最后张山峰没理由说了一句,“师父,虽然你道法不高,但我觉得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

老真人笑道:“这就对了,师父挑选弟子的眼光,与弟子看待师父的眼光,都不差。”

张山峰随口说道:“师父,是不是等我哪天有你老人家这样的道法,就算修道小成了?”

老真人开怀笑道:“算。”

天下道法,出自一人?

沉默片刻,老真人笑了笑,轻声道:“福生无量天尊。”

————

之前的入夏时分。

骑龙巷铺子那边,只剩下石柔一人看顾铺子生意。

裴钱已经离开了学塾,朱敛点头答应的,所以石柔就没有说什么。

裴钱一走,周米粒就跟着去往了落魄山。

从热热闹闹,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石柔有些不太适应。

魏檗这段时日经常悄然来到落魄山。郑大风也经常离开山脚他一手督造而出的那座豪宅,来到朱敛这边。

藕花福地一分为四,落魄山得以占据其一。

当然是好事,可也有麻烦,那就是任何一座福地想要维持天地稳定,就都需要“吃钱”,大把大把的神仙钱。

尤其是想要从灵气贫瘠的下等福地,升为一座可以让福地当地人修行的中等福地,更是需要掌管福地之人,持续消耗神仙钱,简单而言,这就是一座无底洞,但是如果经营得当,就会像那桐叶洲玉圭宗姜氏掌握的云窟福地,起先任由福地鲸吞神仙钱,最终升为上等福地后,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格局,开始可以出现帮忙稳固山水灵气的各方神祇,以及将灵气聚拢在各大仙家山头的修道门派,非但没有拖垮姜氏家底,反而财源滚滚,最终反哺姜氏。

福地的当地修士,以及受那灵气浸染、逐渐孕育而生的各种天材地宝,皆是财源。

最近魏檗和朱敛、郑大风,就在商议此事,到底应该如何经营这处暂命名为的“莲藕福地”的小地盘,真正的命名,当然还需要陈平安回来再说。

如今这座小福地疆域,是昔年藕花福地的南苑国版图。

人口总计两千万人。

莲藕福地被落魄山拿到手的时候,已经灵气充沛许多,介于下等中等福地之间,这就意味着南苑国众生,无论是人,还是草木精怪,都有希望修行。

但是问题症结在于只要尚未跻身中等福地,哪怕南苑国皇帝和朝廷敕封了山水神祇,一样留不住灵气,这座福地的灵气会消散,并且去无踪迹,哪怕是魏檗这种山岳大神都找不到灵气流逝的蛛丝马迹,就更别提阻拦灵气缓缓外泻-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砸钱将莲藕福地升为一座中等福地。可砸钱,如何砸,砸在何处,又是大学问,不是胡乱丢下大把神仙钱就可以的,做得好,一颗谷雨钱说不定可以留下九颗小暑钱的灵气,做得差了,说不定能够留下四五颗小暑钱的灵气都算运气好。

平时还好,一遇到这种事情,落魄山家底的不够雄厚,就一下子凸显出来,比先前打造落魄山护山大阵,处处捉襟见肘,还要明显。

在如何一掷千金之前,又有难题,如何借钱,跟谁借钱,借多少钱。

在这两个问题得到确定之后,才是如何与南苑国皇帝和种秋签订契约,以及随后如何偷偷安置仙家灵器法宝、散布修行秘籍等一系列琐碎事务,之后才是传授南苑国朝廷敕封山水神祇的一整套礼数、仪轨,以及落魄山到底如何从莲藕福地得到收益,保证不会涸泽而渔,又可以让一座中等福地有望跻身上等福地,在将来涌现出一拨可以被落魄山招徕的地仙修士。

这更需要落魄山被迫担任“老天爷”的身份,来为莲藕福地定下条条框框的缜密规矩。

朱敛、郑大风和魏檗,各自拿出了一份详细章程,然后相互查漏补缺。

随后,朱敛难得主动给卢白象那边寄信一封,要他拉拢势力之余,可以开始积攒神仙钱了。

至于魏羡那封信,只需要寄给崔东山就行了。其实说到底,还是寄给崔东山,反正是自家少爷的弟子学生,不用客气。

玉圭宗隋右边那封,用上了消耗重金的跨洲飞剑,朱敛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要那隋右边不耽误自己修行的同时,记得讲一讲良心,有事没事就捞几件法宝送回娘家。

魏檗在商言商,他愿意与大骊朝廷已经相对熟稔的各方势力借钱,但是莲藕福地在跻身中等福地之后的分红,与牛角山渡口分成一样,需要有。

朱敛于是开始翻脸不认人了,咬死一件事情,魏檗必须拿出足够的谷雨钱之外,莲藕福地的收益,他魏檗只能占据一成,而不是魏檗自己提议的两成,不但如此,朱敛还想要加上一个期限,千年为期,此后如果魏檗还想要分成,就要再拿出额外的谷雨钱,至于具体数目,到时候可以再议。

郑大风当然是帮着朱敛的。

魏檗在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大肆借钱举债的同时,就与这两个家伙慢慢磨。

魏檗此举,朱敛和郑大风都没说什么,魏檗做事,自会拿捏分寸。

在崔东山收到密信后的各种可能性,三人倒是如出一辙,不管此人愿意掏出多少神仙钱,反正绝对不允许他掺和分成一事,哪怕是崔东山以借钱的名义,与落魄山打交道,都没问题。

这天三人再度碰头,坐在朱敛小院中,魏檗叹了口气,缓缓道:“结果算出来了,最少消耗两千颗谷雨钱,最多三千颗谷雨钱,就可以勉强跻身中等福地。拖得越久,消耗越大。”

朱敛说道:“老龙城范家和孙家的回信,还未收到。”

按照三人商议的定论,这两家如果愿意借钱给落魄山,最好是加上利息,落魄山按约还钱给他们便是,可如果两家愿意各出一大笔谷雨钱,可以共同分去一成的福地收益,或是落魄山以半成收益加上一半无息本金偿还的方式,慢慢还钱。只不过三人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两家都觉得收益太小或是太慢,婉拒落魄山。

阮邛如今已经从一座大骊新山岳那边返回龙泉郡,但是当邻居的龙泉剑宗这边,三人想都没有想,谁都不会开这个口,因为双方不合适牵扯太深。陈平安终究是真正的落魄山主人,各种谋划,还是需要首先考虑陈平安的处境。

郑大风笑道:“干脆让魏檗再举办一次夜游宴,蚊子腿也是肉,过两天跻身了玉璞境,再办一场,这可就是两条蚊子腿了。”

魏檗无奈道:“这么不要脸,不合适吧?”

郑大风转头望向朱敛,笑道:“你觉得合适吗?”

朱敛正色道:“我觉得挺合适啊。”

魏檗笑了笑,“行吧,那我就再办一场,再收一拨神仙钱和各色灵器。”

郑大风说道:“不过到时候牛角山重新开张店铺,高价售卖那些还没捂热的拜山礼,我觉得就真有些不要脸了。”

朱敛笑呵呵道:“我来卖,当个店铺掌柜好了,又不用魏山神出面,怕什么。大不了让披云山放出话去,就说魏山神家里遭了蟊贼,给偷了一干二净。”

魏檗揉了揉眉心,“还是在山水夜游宴举办之前,铺子就开业吧,反正已经不要脸了,干脆让他们晓得我如今很缺钱。”

郑大风啧啧道:“一举两得啊,让人误以为你需要神仙钱帮忙增加破境机会,这第二场夜游宴就举办得极有深意了,拜山礼说不定比第一次差不了多少。”

朱敛和郑大风相视一笑。

随后三人又开始推敲各个提升中等福地的细节。

朱敛在上次与裴钱一起进入藕花福地南苑国后,又独自去过一次,这福地开门关门一事,并不是什么随便事,灵气流逝会极大,很容易让莲藕福地伤筋动骨,所以每次进入崭新福地,都需要慎之又慎,朱敛去找了国师种秋,又在种秋的引荐下,见了南苑国皇帝,谈得不算愉快,也不算太僵。后来是种秋说了一句点睛之语,看似询问朱敛身份,是否是那个传说中的贵公子朱敛,朱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南苑国皇帝便当场变了脸色和眼神,减了些犹疑。

朱敛如今是那“谪仙人”,南苑国皇帝当然忌惮不已。

可如果这位从天而降的谪仙人,是那朱敛,南苑国皇帝就只剩下畏惧了。

很简单,历史上哪个武疯子一人杀九人,将其余九大宗师杀了个殆尽,战场可就在南苑国京城!

与这种人谈买卖,谁不怕?

朱敛最后便对那个南苑国皇帝随便说了一嘴,天外有天,外边的长生之法,可不是你们藕花福地可以媲美的,那么多炼丹修仙的皇帝死了,只是不得其法罢了。

于是那位皇帝的眼神,就从畏惧变成了炙热。

国师种秋虽然忧心忡忡,当时却没有多说什么。

小院三人聊过了这桩大事,接下来还有一桩大事。

裴钱的练武一事。

嗷嗷叫,哇哇哭。

二楼那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魏檗有些担心裴钱会心性大变,到时候陈平安回到落魄山,谁来扛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