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征之铁军

天行健 燕垒生 13113 字 4个月前

陈忠跳下马来,道:“杨将军不必客气,力量是天生的,枪术却是练成的,我的枪术比你差远了。你的枪术,大概与楚将军不相上下了。”

与他对阵的是杨易。杨易原本是南征军前锋四营百夫长,与楚休红是同僚。他是个世家子弟,与原先的户部尚书邢历也是远亲,当邢历被文侯以私通蛇人之罪诛杀后,他也被夺去军衔,下狱问罪。当文侯试验铁甲车时,他与一批死囚被当成铁甲车的对手,结果铁甲车被他陷入地中动弹不得,而杨易那次也受了重伤。事后,楚休红将他救了下来,编入地军团任职。当地军团受命反攻东平城时,杨易伤重未愈,留在帝都养伤,此时几个月过去,他的伤势已然痊愈,今日便出来试试手。前营统领钱文义和他是旧识,那时谈不上有多大交情,现在仍然只是点头之交,反倒是曹闻道与陈忠,虽是初识,养伤时三人却越谈越投机。此时他们伤势都已大好,趁着前营操练,几人说好来试试枪术。结果钱文义与曹闻道两人都不是杨易对手,陈忠力量极大,与杨易缠斗数个回合,仍然败在他神出鬼没的枪法之下。

听得陈忠说起楚休红,杨易面上闪过一丝阴影,顺口道:“是么?”当初楚休红与他都是前锋营百夫长,杨易地位还比他高一点,此时楚休红已是前营横野将军,官拜偏将军,杨易却什么都不是了。虽然他也知道是楚休红救了自己,心中终究有些不服。

陈忠却没发现杨易面色有异,抹了把汗道:“是啊。楚将军枪法过人,很是厉害。”他本不是健谈之人,人也老实,以前一直升不上去,到了楚休红麾下才算一展所长,因此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一些的上司极是尊敬。他还要再说,曹闻道已见杨易有些不悦,忙上前道:“陈忠,杨兄,统制回来了,老钱正在和他说话呢。”

营门口,楚休红正与钱文义并马而行,向这里过来。到得跟前,楚休红已跳下马来,到杨易跟前道:“杨兄,你伤势好了么?”

杨易有些局促,道:“多谢楚将军关照,我好了。”

他说得十分僵硬,楚休红倒也不以为忤,道:“杨兄,你在这里,我们这些老朋友算是聚齐了。今后还请杨兄施展平生才学,为国出力。”

杨易“嗯”了一声。楚休红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来,道:“对了,我已向文侯大人请令,恢复杨兄都尉的军衔了。”

曹闻道“啊”了一声。杨易原本已是都尉,但军衔早被夺去,而他与钱文义两人现在是前营两大统领,克复东平后才由备将破格提升为都尉,而陈忠功劳很大,现在仍是个校尉,廉百策更只是个骁骑而已。杨易一惊,道:“什么?”

楚休红微笑道:“这是文侯大人的意思。大人说杨兄才堪大用,以前也查无实据,因此让杨兄官复原职。”

杨易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想些什么。楚休红拍了拍他的肩,道:“杨兄,事过无痕,万事都要向前看,以后倚重杨兄大才之处还多着呢,别多想了。”他知道杨易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一下摔到死囚,心中绝不会没有想法,只是多余的话也说不上来,唯有这等开解。

杨易叹了口气,道:“多谢楚兄了。”

楚休红暗自松了口气。杨易自从被他救回来后,对他不是直呼其名,就是尊称为“楚将军”直以此时才称兄道弟。他道:“杨兄,我们一块儿进帐中商议,文侯大人有令下达。”

曹闻道与陈忠两人陪着进帐,楚休红落在后面。看着他们远去,钱文义上前,低声道:“楚将军,你这样为杨易着想,他未必领你的情。”

钱文义为人精细,洞若观火,楚休红虽然说这是文侯的意思,他知道定是楚休红在文侯面前求情求来的。楚休红叹了口气,道:“钱兄,杨易才具不凡,只是运气不佳,才落到这等地步,不该埋没的。”

钱文义低低道:“其实我见杨易对你仍存芥蒂,未必真能为你所用。其实你救了他,算是很对得起他了,难道他真的不想留在我们营中,你还能横野将军的名号也让给他不成?”

楚休红道:“别说这些了,以他的才能,只要能为国所用,在哪个营中都是一样。”他笑了笑,道:“走吧,这回又要打一场硬仗了。”

钱文义叹道:“打仗打仗,唉,这仗哪年是个头啊。”

“一日从戎,就得准备着时刻捐躯。也只有我们努力,这仗才可以早一天结束。”楚休红将马匹交给一个护兵,又道:“走吧,此番我们身上的担子不轻。”

文侯第二次凑齐的补给有二十万斤粮草,由沿途各省分别补齐,不过前营出发时仍然满满地装了近二十辆大车,驰出了帝都南门。

平时押送粮草,每辆车总要民夫二十人,由于前营本身已达七千人,便不再调拨民夫了,全部由前营押送。加上本身路上耗用粮草,浩浩荡荡足足征发了四十辆大车。

作为帝国最为精锐的地军团前营,出发时文侯与太子都出来送行。朝行暮宿,前营经过北宁城,补充了不足的粮草后,第七日上抵达大江北岸的襄州。这是祈连省的第一大城,而祈连省本就极其残破,这个作为府治的第一大城同样残破不堪,祈连总督要接待这七千人的大军一定勉为其难,好在楚休红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只在城中休整一晚,补充自身所用的粮草后便重新出发。在接风的酒宴上,祈连总督也说因为战乱,人民流离,祈连省越发残破,现在他这个总督充其量只能号令本省北面一小块,西南大部都是鞭长莫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支蛇人的奇袭队进入那块自方。祈连省没有驻军,总督本人也不过一千府兵,而这一千府兵同样只能屯田自给,养活自己都已不容易了。

离开襄州,还有六日的路程才能抵达大江,而大江对岸便是滂若城。滂若城号称依江而建,其实距大江尚有三里之遥,在那里,水火两军团沿江布阵,与蛇人夹江对峙。江面已遭封锁,水路很难逆流运上,陆路运输同样十分困难。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昔年帝国的武侯统南征叛军,就是因为粮草接济不上,十万南征军全军覆没于蛇人之手,这事更让后来的统兵者痛定思痛,绝对不敢对粮草大意。

离开襄州后的第一日,应为刚休整过,一天走了百来里路,是出发以来走得最快的一天。大道到了这儿便已中断,前方已不见人烟,到处一片荒凉,偶尔看到几个村落,也是白骨累累,空无一人。

楚休红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出神,曹闻道拍马上来,道:“统制,前面是马当山,马上要走山道了,是不是再赶一程,过了马当山再说?”

如果出事,那也就在前面这段路上了。楚休红低声道:“接下来的数百里路都是山道,地势十分险恶,时孟雄的运粮队想必就是在这一段路上出事的。叫弟兄们打尖造饭,修理一下车辆,歇息一下吧,明天赶早出发。”

让传令兵传下令去,曹闻道笑道:“统制,不是我夸口,我们前营这七千弟兄,哪里时孟雄那两千人可比的,山贼敢来,管叫他有来无回。”

楚休红面色仍是十分凝重,道:“不要小看了时孟雄。他虽然没立什么奇功,可也是文侯大人提拔上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何况,他带的两千人都是新军,战力不弱,加上两千民夫,四千人居然会销声匿迹,动手之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曹闻道脸色也沉了下来,道:“可能是中了埋伏吧。”

“不错。如果真要正面攻击,那么那支部队至少也要与时孟雄的部队兵力相等。只是我实在不敢相信,山贼居然能达到两千之众。而且如果两千山贼能消灭时孟雄的话,那这恐怕不是山贼了。”

曹闻道微微一惊,道:“统制,你是说,可能动手的是正规军?会是共和军么?”

共和军虽然已与帝国联盟,但人们都知道这种联盟并不牢固。共和军明是友军,暗中抢夺帝国运粮队,也未必没可能。楚休红却摇了摇头道:“不太会。一来这儿是江北,离共和军的老巢五羊城太远了。何况,共和军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若帝国军失利,他们会更加吃力。五羊城主不是寻常人物,不会看不到这点的。”

曹闻道想了想,忽道:“难道,会是西府军?”

楚休红皱起眉头,只是低声道:“不知道。不是没这个可能,可是陶守拙也并不是不知轻重缓急的人。”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是谁干的,文侯大人有令,一旦碰上,就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曹闻道眼里闪出光来,道:“遵命。”

此时一个亲兵过来道:“楚将军,饭做好了,给您端过来还是过去吃?”

楚休红道:“我过去吧。”他又小声道:“曹兄,吃完了陪我前面去探探路。”

曹闻道叹了口气。其他军团中,将领多半有专用伙夫,唯有楚休红所统一营不设。楚休红说不能同甘共苦者,不能服众,因此从上到下都吃一样的伙食。曹闻道对楚休红极为服膺,唯有对这一点大为不满,几次提出要与其他军团一般设个将官灶,却被楚休红严辞驳回,才不敢再提。

军队出发,带的粮食全是干饼与菜干肉干之类。这些东西味道自然不会好,曹闻道胡乱吃了一碗面糊,把肚子填饱了,刚放下碗,便听得楚休红道:“曹兄,吃完了没有?”

曹闻道抹了抹嘴,道:“好了好了。”他跳上坐骑,道:“统制,我们去哪里?”

“就在前面。”

楚休红用马鞭指了指前方。曹闻道见他身边只带那十个护卫亲兵,心中一动,忖道:“统制在担心和人动手么?”他们原先从属于二太子麾下路恭行的决死队,二太子与太子争位失败,自己被斩,路恭行也自尽而亡,这十个人听从路恭行生前吩咐,成为楚休红的卫队。这十剑斩是十个出身法统的剑士,并不擅长骑射击刺之术,却是一等一的剑术师。

十二人并马而行,十剑斩走在前面,楚休红与曹闻道跟在后面。此时夕阳在山,斜晖半敛,映得满山皆红。看着两边的景色,楚休红叹道:“曹兄,若是战争结束,你想做什么?”

曹闻道一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道:“战争结束?”他想了想,嘿嘿一笑,道:“我也没想过。反正那时总该有个位置,讨个老婆,生一堆儿子,就这么过日子便是了。统制,你可别怪我没志气。”

楚休红也笑了起来:“哪里,我也是这般想的。唉,只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天下苍生得以过上太平日子,那有多好。”

“当然。只是我也不知道一旦打不了仗,我还能干些什么。”

曹闻道的话中有些黯然。他性子粗豪,不无鲁莽,这些事只怕从不曾想过,若不是楚休红提起,他也恐怕永远不会去想的。楚休红道:“这些就到时再说吧。如果真能不打仗,便是要饭也是好的。”

曹闻道笑道:“统制,你现在可是帝国有数的名将,居然比我还没志气。要被别人听到,会说你没英雄气概的。”

楚休红道:“志气是什么?如果要踏着别人的尸首往上爬,那这些所谓的英雄,还是少几个吧。”他抬起头,忽然低声道:“其实我有时觉得,便是共和军坐了天下,那也没什么不好。”

曹闻道大吃一惊。虽然共和军现在与帝国是同盟,可是这些话仍然是犯忌的。他惊得张口结舌,楚休红也觉得自己失言,低声道:“曹兄,这也是随便一说,别放在心上。唉,人有时总是身不由己。”

曹闻道不再说话,心中却仍是翻江倒海地反覆。他心中暗自忖道:“难道统制有投奔共和军之心么?他若易帜,那我是不是要跟着他?”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定主意。这时前面忽然有人喝道:“是什么人?”

二喊话的是十剑斩队官冯奇。他们十个人如临大敌,齐齐飞身下马,拔剑看着路边。楚休红夹了夹马,追上来道:“有什么事?”

冯奇道:“楚将军,有个可疑之人。”

他刚说完,便听得有个人叫道:“将军,我们只是猎户,不是可疑之人啊。”说着,从路边的树丛里钻出两个人来。这两人穿着兽皮衣服,手里拿着铁叉,正是猎户打扮,一个年纪大一些,有四十来岁,另一个只有二十多。楚休红看了看他们,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走上前,将铁叉放在地上,跪下磕了个头道:“将军,小人名叫黄满,这是我侄子黄猊。我们正要回家,听得有马蹄声,才躲到路边的。黄猊,过来给将军磕头。”

他们身上是挂了些山鸡野兔之类,那叫黄猊的年轻人也跪到楚休红跟前,有点不情愿地磕了个头。楚休红打量了他们一下,道:“起来吧,你们住在哪儿?”

黄满道:“回将军,我们家就在那边的屏风山的山坳里。那里原本有个黄家庄,因为打了几年仗,庄上的人都逃光了,我因为老母在堂,又不敢到外面闯,只好在这儿混日子。”

这黄满一脸风霜,手脚粗大,正是个寻常猎户模样。楚休红道:“既然住在山那边,为什么要翻山到这里来打猎?”

这儿人烟稀少,飞禽走兽到处都是,要打猎,的确不必走这么远。黄满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曹闻道喝道:“问你呢,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黄满吓了又磕了个头,道:“回将军,不是小人愿意赶那么多路,是因为两年前有批山贼占了屏风山,我们不敢去那儿自讨苦吃,只好到马当山来取些野味。”

山贼?曹闻道看了看楚休红,楚休红若有所思,道:“起来吧。那伙山贼有多少人?”

黄满道:“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扎的山寨挺大,总有个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曹闻道几乎惊叫起来。那已经不是一支可以小看的力量了,如果真如黄满所说,只怕这支人马是一支不知从哪里溃退下来的残兵。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又是以逸待劳,时孟雄中了埋伏,恐怕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楚休红陷入了沉思,冯奇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道:“楚将军,这两人该怎么办?”

楚休红道:“黄大哥,去大江边上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黄满道:“是啊。”

他刚说完,一边黄猊忽然插嘴道:“满叔,不是还可以走都思道么?”

黄满道:“那条路都荒废了快十年了,谁还敢走。”

楚休红道:“都思道?”他临来时,也曾经看过这一带地图,知道都思只是途中一个小城,不过地图上并没有说这儿有一条路。黄满点点头道:“那是以前马帮走出来的。那时春天大江泛滥,船只不能通行,他们就从都思道走。只是好多年都没马帮了,也没人敢再走这条路。险得很,又窄,大车过不去。”

楚休红道:“那么只有走这条路了?”

黄满道:“是啊。将军要到大江边上么?若能将那伙山贼剿灭了,也是一桩功德。”

楚休红道:“你愿意带路么?”

黄满露出喜色,又磕了个头道:“将军真有此意?我愿意带路。”他一直是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此时才会露出笑意。

楚休红笑了笑,道:“保土安民,军人之责,黄大哥不必如此。今天就到这里吧,冯奇,带黄大哥叔侄两人回去,好好安顿,天亮我们便出发。”

冯奇道:“遵命。”带着黄满与黄猊两人先走了,楚休红与曹闻道两人走在后面。见冯奇与那两人走得远了,曹闻道小声道:“统制,你真信他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