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决战前夕

天行健 燕垒生 7426 字 2022-09-17

我还没说邵风观忽然抽了抽鼻子笑道:“丁将军原来煮的是五毒羹啊。”

一听“五毒羹”这名字我吓了一跳但看邵风观样子笑眯眯的并没有异样心知这汤只是名字凶不会有什么大碍道:“在下倒是闻所未闻邵兄不妨明示以广我见闻。”

邵风观道:“有丁将军在此末将岂敢僭越。”

丁亨利笑道:“南疆多瘴气颇多毒物其中有龟、蛤、雉、鼠、狸五种号称五毒。五物毒性并不厉害生就之肉却肥美嫩脆端的是天下至味。这五物毒性虽低单一食之终究无益唯有五物一同调和五毒自相克制便无毒性。只是五物需活杀方可五羊城一带已然绝迹昔年楚将军出使敝国也未得染指此等异味。如今行军山中这五物便又多了起来在下便煮得一器。只是邵都督果然博学在下本欲炫其独到原来邵都督早就知晓了。”

邵风观道:“听说五毒羹为大补炽热之物夏日食之会引鼻血不知丁将军何以解之?”

丁亨利道:“这便要请两位都督猜上一猜了先请。”

一个士兵拉开了锅盖。锅盖刚开一股热腾腾的异香扑鼻而来。

那士兵拿了把长柄铜勺将锅中之羹舀在一排铜碗中。端到我跟前时我才现这五毒羹完全不像平时吃过的肉羹竟是金黄色的胶冻之物只是还散着热气。那些金色胶冻全无杂质盛在碗中还微微颤动。

铜碗边还放了一把小小骨匙。我因为听得邵风观说是叫“五毒羹”总有些不敢下手。但见邵风观已将一匙放在嘴里抿了一下一副享受之极的样子就大着胆子也舀了一勺。刚放进嘴就觉一阵奇异的鲜甜沾上舌尖一下子炸开登时浸透浑身毛髓身体里也霎时充满了力量。

看来邵风观说得并不错这五毒羹确是大补炽热之物现在我周身也热得直冒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茶。茶水滚烫不像一般的茶但气味芬芳喝下去时却又有种极为清凉之意登时将胸口的燥热解了。我怔了怔却听得丁亨利道:“楚将军你可知这是什么茶吗?”

我苦笑了一下平时我喝茶纯粹为了解渴根本不知道各种茶之间的区别。我看了看杯中杯中不见绿叶茶水却是碧绿我正要老老实实说不知道脑海中突然一亮。这种茶凉得出人意表与寻常茶水完全不同我在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曾见到一条说南疆有种松萝茶其性极寒土人攀岩采得是医治中暑的圣药也可以当茶饮便是滚水冲泡也有寒意。我心中一动道:“这茶叫松萝茶吗?”

丁亨利颔道:“松萝茶生于山巅其性极寒便是在五羊城也只能在夏天方能饮用。这种松萝茶是从雪山上采摘而来较寻常松萝茶更为清冽平时若是饮得多了甚至会引寒症却正好可以中和五毒羹的燥热之气。楚将军连松萝茶都知道当真博闻。”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丁亨利的谈吐分明就与当初我来五羊城谈判何从景请我饮用沁碧兰浆时一般无二了。我道:“五羊城不也有种沁碧兰浆吗?那种酒也是其寒无比只宜夏天饮用的吧。”

我只是顺口一说眼角却突然看到陪坐在丁亨利一侧的方若水脸色极快地一变。我不由一呆丁亨利却笑了起来道:“楚将军原来还对那沁碧兰浆不忘啊。沁碧兰浆确是极寒之物但此寒非彼寒松萝茶之寒乃王道之寒沁碧兰浆却是霸道之寒。松萝茶可解五毒羹燥热但五毒羹若与沁碧兰浆相遇则会产生奇毒足以令人当场毙命因些有‘五不见沁’之说。”

我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

丁亨利点点头道:“因为此二物非常人所能享故知者甚寡。”

这当然应该是何从景说的吧。也只有何从景这一族历代贵为城主才能够享用这些极为难得的异味。五毒羹与沁碧兰浆相遇会有剧毒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有人要暗杀我只消在酒宴上同时上这两种酒菜我定然会着了他的道。

只是丁亨利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从丁亨利的脸上看不出异样借着喝茶眼角余光扫了方若水一眼。方若水这人在七天将中最沉不住气方才他变了脸色也让我怀疑。我看过去时只见方若水正看向丁亨利眼中分明写着为丁亨利所说这番话的疑惑。

丁亨利是在告诫我!我脑中忽地一亮。只怕何从景曾经向他们说过这种计谋我怀疑就会在消灭蛇人的庆功宴上实施此计到时五德营的中高级将领杯酒谈笑间便全都上了当。我越想越怕心中也充满了对丁亨利的感激。

不管丁亨利如何对我隐藏他终究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他是宁可与我堂堂正正地决一雌雄也不愿用阴谋来害我啊甚至不惜点破何从景的阴谋。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感激丁亨利又痛恨他。

如果他愿意投降帝那该免去多少刀兵。只是我知道丁亨利想的多半也是如此。他这样告诫我是因为对我惺惺相惜不忍让我白白送死还是向我市恩为了将来招降我做打算?我看了看丁亨利却见他正啜饮着一杯茶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不对。丁亨利的确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但他更不是因为私交而放水的人他告诫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不管怎么说他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是让我能够防备这种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我看不出有什么坏处。

今日丁亨利的谈锋甚健天南海北风土人情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以前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好的口才。我的口才远不及他倒是邵风观不论丁亨利说什么他都接得上来。我自幼就在军校读书那时看的净是些兵书战册直到后来文侯劝我多读书这才读得杂了些但与他们根本不能相比只能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偶尔才接两句。只是让我奇怪的是丁亨利今天说是叫我们来商议军情直到现在却连一语都不及军务只是闲聊。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正在沉思却听邵风观放下杯子道:“丁将军多谢款待。只是今日我等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饮宴吧?”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将军邵将军直到今日方才请诸位过来商议还请两位将军海涵只因我军主将今日方才能阵前。只是主将路上恐怕耽搁了原本中午便能到却直到现在还不曾来。”

他的话很平静但我和邵风观都不由吃一惊。共和军的主将是丁亨利连帝上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来丁亨利率共和军也打了不少胜仗他的名声连句罗国都有所耳闻。可是他居然说他不是主将邵风观道:“丁将军可是何城主到阵前了么?”

丁亨利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城主千金之体且要经营五羊城岂能亲至军前。我军主将乃是南武公子。”

丁亨利这话一出我就算一直想不动声色脸色也不由变了变。我斜眼打了一眼邵风观只见他的脸色也极快地沉了沉看来他也听说过南武公子这名字。我正想再问一问有个亲兵忽然过来在丁亨利耳边耳语了两句丁亨利脸上登时露出霁色笑道:“两位将军久等了南武公子已到请两位稍等亨利失陪片刻。”

他站了起来陪席的于谨和方若水也站起来行礼告退。这让我更为吃惊。南武公子这个人其实我也和他接触过了只是还不曾照过面实在很想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只是以前他十分神秘外间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还有这一号人物这一次的派头却大得惊人一来便让丁亨利以下终将一同迎接。看了这个共和军背后的头号人物也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他来究竟是什么用意?现在丁亨利前去一定是在紧急商议什么如果能知道他们的交谈我的胜算又大了几分。但现在是在共和军军营中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可能去偷听的。我苦笑了一下又吃了一勺五毒羹再喝一杯松萝茶。一冷一热间身上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猛然间却想起刚才丁亨利迎接我时说的客套话。

他说他读书倦了看看我送他的木雕用的是“佳果累累”!

我送给他的是他的半身像啊!我的手都不禁有些颤抖。我送给郑昭的礼物才是一株荔枝树正装着天遁音。那一次想偷听郑昭私底下的密谋结果南武公子虽没看出破绽还是怀疑里面有什么玄虚让他们收好别拿出来。郑昭小心至极一定一直随身带着他到我军营中后只怕交给了丁亨利保管。那两个木雕我故布疑阵给丁亨利的是个空心的大有安装天遁音的可能却毫无古怪而给郑昭的荔枝树上那一颗颗荔枝正是天遁音。我想丁亨利虽然足智多谋却不像郑昭那样多疑那个木雕更是薛文亦的杰作精致至极让他爱不释手连他也终于大意了。而我为了有备无患一直将那个天遁音的听簧带在身边。更巧的是南武公子一直不在营中。如果他在营中以他的多疑一定不会让丁亨利将那个木雕拿出来摆设的。

没想到我竟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论南武公子和丁亨利现在设了多么精密的计策现在这计策已经有了一条裂缝我必须要抓住。想到这里我装作有些难受的样子道:“邵将军我腹中难受先失陪一下。”伸手向侍立在边上的一个共和军亲兵招了招手那人迎上来道:“楚将军请问有何吩咐?”

我道:“我腹中疼痛想要如厕。”

那亲兵道:“那楚将军随我来。”

丁亨利是从帐后出去的但那亲兵却是从帐前领我出去。我招呼了冯奇他们四个紧随着我。现在在共和军军营中他们要随时护卫我倒也并不奇怪只是那个亲兵大概会觉得我的架子太大连上厕所还要亲兵侍立。我最怕的便是厕所太远便听不到丁亨利与南武公子的交谈没想到出去稍走几步便是另一个营帐。丁亨利的军营中果然清洁这个厕所显然是中高级军官用的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臭味都没有。我本来还想找机会到外面靠近了听现在显然用不着冒这个险了。薛文亦的天遁音即使有房屋阻隔也能传播十丈之远现在全是营帐传得一定更远一些。厕所里既安静又没人打扰比到外面要好得多了。

我让冯奇他们守在门口不让外人进来。我身为帝的远征军主帅这点派头自然不让人生疑。一到里面我便取出听簧凝神听去。

刚开始只有一点杂音。我细细调着听簧上的一个螺丝杂音渐渐变小了但说话声仍然不太清楚。军营中人太多了实在不能听得很清楚。我努力辨认着猛然间我听得有个人道:“是邵风观先问的。”

虽然从听簧中听来声调都变了但我想多半是丁亨利在说。他说邵风观先问是什么意思?我怔了怔却听得另一个道:“看来邵风观还不如楚休红能沉住气。”

这人就是南武公子?我的心头猛地一跳从天遁音里传来的口音已经变调实在听不出和当初听到的那声音有什么相似之处。却听得那人接道:“公子说过如果是这样那就照计划先干掉楚休红。”

这话并不响但在我耳边直如一个霹雳。这人居然并不是南武公子而南武公子果然对我们不怀好意!只是我不知道他定的是什么计策帝国远征军兵力现在比同来的共和军还多他能有什么办法来干掉我?

我很希望能听到那人能详细说一遍这计划但只听得他在说:“该走了。等得太久他们要起疑心。”

我也得回去了。上个厕所上得太久恐怕他们也会起疑心。我收好听簧走了出去。冯奇他们仍然守在门口见我出来冯奇马上端了一盆水过来道:“都督请净手。”

“那南武公子要干掉我们?”

邵风观双眉一扬放下了酒杯看着我。的确现在大反攻还没开始胜负未卜说共和军已经准备干掉我们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

“他们有什么实力干掉我们?”邵风观仍然有些疑惑。“兵力他们不占上风战具他们也不占上风。纵然共和军也有火炮对轰之下他们占不了便宜。”

我道:“确实如此。但我怀疑他们拥有我们不知道的实力。”

邵风观低头沉思没再说话。好半天他才道:“我倒觉得那南武公子可能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行军七要》中所说‘三军夺帅尚可匹夫夺气则殆’应该就是那南武公子所用的计策了。不过若真个要对我们不利在这节骨眼上他亲自来到军中胆子可当真不小。”

刚才那南武公子出来气派极大在前线的共和军七天将中的五个都来作陪了除了前先已经见过的丁亨利、于谨和方若水还有魏仁图和巴文彦两人。出来的这个南武公子俊朗英武当真光彩照人邵风观大为吃惊大概想不到这个向来隐藏在背后的人物会如此高调。我笑了笑道:“邵兄你被他骗了这是个替身。”我顿了顿又道:“这人一直藏头露尾我怀疑当初大人所赞那个随丁亨利来帝都的下人才是真正的南武。”

邵风观更是大吃一惊道:“什么?”当初文侯称丁亨利身后一个随从有王者之相只是随丁亨利来的四个随从全都貌不惊人平平常常混在下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来绝非今天见到的这个俊朗英武的年轻公子。

我道:“只是我有点奇怪南武想要做掉我们到底凭的是什么?那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夺气’就说得过去的。”

邵风观沉吟了一下道:“楚兄我觉得你想什么都已先入为主先认定共和军要对我们不利。你有证据么?”

我顿了顿道:“有。我听到他们的交谈。”

邵风观道:“难道丁亨利和那个假南武到你那个厕所里议事?”

他这话已是在挖苦了。我并不在意顿了顿心知不告诉他实情是不行了。风军团编制虽小但因为特殊向来是诸军耳目。如果邵风观不信我的话万一风军团先行被共和军消灭那地军团几乎就成了瞎子。我耐住性子道:“你知道有句话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

“当然知道张尚书常说这话。”

我从怀里摸出了听簧道:“这个东西是一种叫‘天遁音’的偷听工具的听簧。拿这个可以听到十余丈内人的说话声。”

邵风观呆住了接过听簧看着半晌不说话。我道:“邵兄我手头也没有天遁音好让你试试……”

我话未说完邵风观打断了我的话道:“楚兄我不是不信你。”他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道:“你有没有在风军团中装上这种天遁音?”

我笑了笑道:“这东西你以为是树上结的年年可以采一大筐。一共没几个手头一个都没有了。”说完觉得这话尚未足说服人正色道:“邵兄请你放心我绝不会用这东西去刺探你的隐情。”

邵风观道:“那么张尚书和文侯也不知道这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道:“是。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

邵风观刚才脸色很不好现在才红润起来。他将听簧放在桌上打了个哈哈道:“不用在我身上就好了。楚兄不满您说文侯若听得了我背后骂他的话我邵风观只怕死一千次都不够。”

如果文侯知道有这种奇妙的工具的话满朝文武包括我在内恐怕连一个都不能安心。

我道:“邵兄我也知道。别忘了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邵风观顿了顿叹道:“楚兄我自命有识人之明可真的看不透你。你有时聪明得让我心悸有时又似乎愚不可及。像这个天遁音你完全可以用在丁亨利身边安插耳目来搪塞过去却偏偏跟我说实话。不怕我因此对你生了戒心吗?”

我也叹了口气道:“兵者诡道但既然我们已是同舟共济就必须开诚布公。或是连我们都要互相猜疑那这仗已先输了一半。”我看着他慢慢道“邵兄我们相识时间也不算短了你是怎样一个人我自认看得清。你爱算计人但你绝不是那种背后下刀的小人。”

邵风观干笑了一声道:“楚兄谬赞。”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男儿在世总要轰轰烈烈做一场。楚兄我听你的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淡淡一笑道:“南武公子当然对我们不怀好意。好在我早就有了准备。伏羲谷中定然有个大秘密我们本就想要先冲进去现在共和军也希望我们打头阵这自然不用再说了我们要做的便是把损失降到最小此事便要有劳邵兄。”

邵风观道:“伏羲谷地形险要共和军如果封住谷口即使我们攻下了伏羲谷最终还不是要被他们饿死?伏羲谷这种地方只进不出乃是绝地实是兵家大忌。”

我道:“所以我才说攻打伏羲谷要有劳邵兄。我准备将甘隆放在队伍尾部由风军团来打头阵。”

邵风观嘿嘿一笑道:“这姓甘的几乎是半个地军团的人了。你是防备共和军从背后下手?”甘隆是火军团都尉。毕炜与我不睦这是军中上下公开的秘密所以凡是火军团与地军团合作时都是由这甘隆出面这次也不例外。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伏羲谷是绝地他们封住谷口我们要杀出去便很难但他们杀进来更难。把火军团放在谷口以炮火轰击南武公子要攻击的话就得准备拿尸体来堵住出口了。”

邵风观皱起眉头道:“可是他们如果封住谷口要把我们饿死的话该怎么办?”

我笑了起来:“这个你放心。他们封住谷口我们只消固守两天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