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南武之智

天行健 燕垒生 6312 字 2022-09-17

那个叫郎莫的蛇人伤势恢复到可以审讯已是十二月中旬了。这一段时候我和杨易他们五统领每日骑马操练不敢怠慢。十二月十七日那天下了一场雪天气很冷我正准备和人出操时等候已久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帝国由已致仕的前刑部尚书卫宗政领头我作为文侯的代表辅助主审而共和军的两个主审人正是丁亨利和郑昭审讯地设在城西的一座叫石郎庙的古建筑中。石郎庙十分僻静因为里面有座白塔俗称白塔庙原本每月逢五逢六开庙会庙会时周围的小商贩云集此处不过因为要审讯郎莫庙会自然也封了。

我带着冯奇和另三个随同传令人到石郎庙时卫宗政正等候在门口。天太冷了他虽然穿着裘皮大氅仍是冷得在原地跺脚取暖。我现在是偏将军地军团都督但卫宗政是有爵位的比我要高一级。我到了他跟前行了一礼道:“卫大人小将楚休红见过。”

卫宗政当年当督察院御史时就有“铁面御史”之称现在仍然不苟言笑。石郎庙门口已积了一片雪大门紧闭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倒也合适。只是他见我行礼却也还了一礼道:“楚将军好。楚将军少年英雄行此大礼折杀老朽。”

他脸色虽冷但这话却一点也不冷我甚至可以听得出他话中的谄媚之意不由得大失所望。在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期间他有些偏向二太子但在审问我时仍然秉公执法不愧铁面之号没想到只隔了几年而已他当初的铮铮风骨已荡然无存那个刚正不阿的卫宗政恐怕也已成为绝响。只是想想也难怪二太子争位失败后文侯对二太子一党极为严苛许多官吏只是与二太子稍稍接近但被文侯打成乱党诛杀。以卫宗政这种众人皆知的靠近二太子的人居然能逃过一劫事后变得如此圆滑也难怪了。只是我印像中的卫宗政一直是那个连二太子和文侯都敢驱逐出审讯现场的人现在这印像崩溃更是失望。

我又还了一礼道:“卫大人外间如此寒冷怎的不先进去?”

卫宗政道:“五羊城的两人尚未到来。我与他们说好要一同进去以防舞弊。若先行进去岂非食言?欲正人先正己等他们一同来再进去吧老朽还顶得住。”

听他的话不由令我大为敬佩。虽然对他变得圆滑相当不满但他这话却又是当年的铁面卫宗政了。我正想说两句场面话却听得有人高声道:“五羊城两位大人到。”我扭头看去却见两辆大车停下来车上下来的正是丁亨利和郑昭。卫宗政迎了上去我跟在他身后到了他们跟前丁亨利和郑昭倒先行施礼道:“卫大人楚将军在下见过。”丁亨利还微笑着道:“原来甄文侯偶感风寒未能前来由楚将军代替啊。”

我本以为当他们知道原定的文侯竟然不出面而由我代替时定会愕然哪知他们面上却毫无异样似乎早有预料。文侯的计策向来无不中但这次似乎他们已有防备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行了一礼道:“卫大人等了你们好半天了丁将军郑先生你们来得可是晚了。”

知道郑昭的读心术能读出我在想什么原本在他跟前我总是大为局促但现在却有恃无恐毫不畏惧了。郑昭面色如常也只是微笑道:“楚将军一别数年将军倒是风采如昔。”这几年他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记得他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知为什么已有了老相。当初在五羊城与白薇说起她与郑昭的婚姻白薇欲言又止说不定她与郑昭的感情不太好。只是一想到白薇我便有点做贼心虚即使知道郑昭并不能对我使用读心术。

丁亨利道:“卫大人楚将军还是先进去吧外面可是冷得很。”其实他身为武将身上穿得虽不是极多却根本未露出畏寒之意大概看到卫宗政怕冷的样子才这么说吧。果然卫宗政如释重负道:“请。”扭头对守门的士兵道:“开门。”

石郎庙的山门很大两个穿着棉袄的士兵推开门我们四人并排走了进去带的随从则跟在我们身后。一进门却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了两列士兵左手边是帝都禁军右手边是丁亨利带来的亲兵都是一百来人。帝国禁军经文侯改制后战斗力大大提高已非当初那支少爷兵了军容整齐并不逊色于丁亨利的五羊城亲兵。

这也是为了防制舞弊吧文侯倒也想得周到只是这些举措也从侧面说明了帝和共和军的微妙关系既不互相信任又要合作。

走进门两个门丁一下又将门关上了。主审是在大殿大殿也已修缮一新我们进去时里面已烤得热气腾腾。一进门卫宗政长吁一口气道:“坐吧都坐吧。”他年纪已大又在外面雪地里呆了半天只有到这里才自在许多。他刚说完郑昭在一边也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们一坐下下人已端上了水果热茶。寒冬腊月水果都是秋天摘下来存在地窖里的虽然存了几个月看起来仍然十分新鲜。卫宗政坐下来先搓了搓手道:“将蛇人郎莫带上来。”

他和丁亨利两人坐了席我和郑昭坐在各自的外侧转成半个圈我和郑昭正好面面相对。我见郑昭急不可奈地拿起菜杯呷了一口一张铁青的脸才缓和了许多。见他这副情形坐在我身后的冯奇小声道:“楚将军那个共和军的人好像很怕冷啊。”

这时几个士兵扛着一个大笼子出来了。他们将笼子放在地上行礼退下。这笼子叫我想起当初二太子押送我回帝都时我住的那个囚笼。只是我住在囚笼里还觉得大郎莫在里面却似乎塞满了。它盘成一堆睡着了似地一动不动。

卫宗政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下面的可是蛇人郎莫?”他审问人惯了这是审问的第一句话确认身份对蛇人也用上了。我看到囚笼中那人一动昂起上半个身子道:“是我。”

它的声音很含糊大概受了伤连话都说不清了卫宗正倒也不觉得奇怪喝道:“郎莫你从实招来你们的巢穴在何处?部队设置如何?”

郎莫看着卫宗政半晌不说话。如果是人的话那它就是在渺视公堂。郎莫居然如此嚣张实在让人吃惊。卫宗政脸一下沉了下来显然他也始料未及。审讯人时也有嚣张之极大刑伺候仍然绝口不招但卫宗政有他的一套到最后总会招供。可是对付蛇人也不知刑法还灵不灵。

卫宗政看了看我见我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手在桌上一拍道:“上刑。”

“刑法无用?”

文侯喝了一口茶眼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嘲讽。我有些沮丧地道:“是卫大人用了好几种都毫无用处那些蛇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连一句话都不说。”

卫宗政先给郎莫上的是夹棍。夹棍在那些不法之徒的黑话里称为“檀木靴”因为夹棍多半用檀木所制又多半夹在腿上。夹棍的可怕在于一点点收紧连根圆棍不断靠近那种几乎要将骨头都夹断的痛楚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棍责之类的刑罚会把人打个稀烂看上去血肉横飞但在受刑的人眼里看来有“宁受棍打不坐水夹”的话。夹、水、坐这三大刑都不是肉刑施刑不见血夹就是夹棍水则是用湿布蒙面看人快要昏厥时再及时撕下坐就是坐笼不知底细的人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经受过以后才知道这种刑法的难忍。棍打时前几棍觉得疼痛后面皮肉被打麻木了就只是皮肉受伤反倒并不难捱。唯有这三大刑表面上不伤人皮毛坐笼更是连碰都不碰人的皮肤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蛇人因为长得和人不同身体要细很多而且身上密布鳞片坐笼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个普通的囚笼又很能憋气水刑对它们效用也不大照理说最适用的就是夹棍了。可是白天刑吏连着将夹棍紧到了极限如果是人的话恐怕骨头都要被夹得裂开了郎莫却似毫无感觉。

文侯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蛇人披鳞带甲身体坚韧一般刑法的确是难以奏效。不过蛇人与人也差不多我已让工部给宗政做了个‘揭鳞拷’看它还忍不忍得住。”

我迟疑了一下道:“大人我担心的是郑昭当初跟我说读不出蛇人的心思但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读出。”

文侯一笑道:“他读不出的。”

当初读不出现在未必还读不出。我想这样说但看文侯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再说也许另有主意我多嘴也不好就没有再说。

第二天审问继续。

让我意外的是来的居然只有一个丁亨利。丁亨利说昨天郑昭回去冷热今天不能起身就休息一天。我昨天见郑昭气色就有些不对没想到今天真的生了病。今天的审问卫宗政上来就用了揭鳞拷。所谓“揭鳞拷”其实也就是一个专门为蛇人定做的架子将郎莫捆在架子上然后用一些小钩将郎莫身上的鳞片钩开一头固定在架子上这蛇人被定在架子上后一动都不能动了。蛇人的表情很简单但我也终于看到了郎莫严重露出的痛苦之色。

郎莫身上被拉下了十几片鳞片半边身子全是血迹虽然它是不是扭动身体却仍然没有招供。它倒也不说“不知道”之类干脆一句都不说。我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胆战我当初受卫宗政审问时也尝过三法司酷刑的滋味。当时幸亏甄以宁为我请来了赦书使卫宗政不得动用肉刑我才能撑过去。如果那个时侯卫宗政也对我用上夹棍这一类酷刑的话我想我顶多坚持个一天吧第二天肯定要什么口供就招什么口供了更不用说是“揭鳞拷”这一类的刑罚。我偷偷看了丁亨利一眼他有些不忍之色。

动了半天刑卫宗政还要命令再用丁亨利忽然站起来道:“卫大人这用用刑也没有用的。这蛇人知道不少至关重要的东西千千万万要保住它的性命。”

卫宗政道:“本官自然知道。丁将军放心不会取它性命的。官法如炉就算它是铁块到了三法司。总有办法叫它开口。”

丁亨利道:“这般一味用刑也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软硬兼施方能撬开它的嘴。”

卫宗政点头称是但他又道:“软硬兼施虽是好办法却不能立竿见影。文侯大人已下了命令务必要在年前审问清楚。今日已是十八不过剩了十二日拖不得了。”

我觉得卫宗政说得也有道理现在不是善心的时候。如果郎莫真的知道蛇人的秘密就算活剥了它的皮也要让它说的。让我意外的是丁亨利原本迫不及待地要审问现在对这蛇人居然也动了恻隐之心坚持让它休息半日明日再审。卫宗政被他说得没办法只得同意了。

因为下午不再审问我一离开石郎庙就去向文侯禀报。到了文侯府刚要司阍传进去那司阍却说文侯下午不见客谁都不见。我一怔道:“大人出门了么?”

那司阍道:“大人身体不适在房中静养晚间才能见客。楚将军请你晚上来吧。”

我不知文侯生了什么怪病居然躺半天就能好。但既然这样说了我也无话可说。离开文侯府我打马向营中走去心中却疑虑丛生。郑昭和文侯不约而同地生病难道帝都突时疫不成?可现在冰天雪地不太像会有瘟疫蔓延的样子。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不觉回到了营中。

一进营便听得里面呼喝连天却是曹闻道和钱文义在与陈忠步下对棍。陈忠力量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打但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个配合得甚妙在马上他们双战陈忠也不让他占到一点便宜一到步下陈忠不能借助马力就有点左支右绌了。不过他守得门户极严虽然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两条棍上下翻飞陈忠尽能挡得住。另一边杨易正在练操廉百策则带了一队人练箭。见我和冯奇他们进来他们都停了下来齐齐过来向我施礼曹闻道叫道:“统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道:“今天下午休息你们在练什么?”

曹闻道已经满头大汗道:“我们给老陈练练手脚。他力量虽大但度不够。统制你要不要来玩两手?”

我翻身下马道:“好啊钱文义你去帮陈忠吧我和曹闻道老攻你们。”

如果我们三对一陈忠肯定不是对手了。钱文义答应一声曹闻道则拿了根棍子递归我道:“来试试。”

棍法在军中岁没有什么大用确实训练的绝佳工具。枪棍一体棍法中除了砸之一法与枪法有点异样别的都和枪法差不多。我拿起那根棍子吐了个驾驶道:“来上了。”

这一路棍在军中很流行称为“史家棍”据说还是当初的十二名将之一的史继德所传。史继德用的也是枪只是训练用的枪原本就没有枪头只是根棍子他索性就编了这一路棍法。练了一路棍我只觉身上也热了起来汗水石头内衣看看天色已将至正午便道:“走去洗个澡吧快吃饭了。”

地军团的澡堂子办的十分有特色。军人市场要训练得一身臭汗洗澡便是常是。这看似小事但军容整洁对士气也极有帮助。还记得我初接手前锋营第一件事就是把军中的澡堂子整修一新当初也被友军取笑过。可是后来简约地军团军容最为整齐训练也破茧成效文侯对我大加赞扬。其实地军团的训练也并不比友军多多少只是洗澡、吃饭甚至便溺这些小事我都叫人多加注意。地军团的士兵虽然训练不见得比别人多休息得却比别人好自然训练成效也要高得多。这些在《胜兵策》中都有写明我照着做而已。一开始我也半信半疑但实际运用效果果然十分明显。文侯赞扬后其他诸军对这些事都重视了许多。

我们进了军官澡堂将身上臭汗洗去。曹闻道一边将一桶水往身上浇一边道:“统制你们这两天问出些什么没有?”、

我道:“唉那蛇人什么都不肯说任你用什么酷刑后来干脆不吭声了。”

曹闻道道:“这么横?他别是把舌头咬断了吧。”一边陈忠接口道:“舌头咬断那里还活的了就算它是蛇人也活不成了。”

我也不相信蛇人会咬断舌头。蛇人的牙和我们不一样只有几个尖牙郎莫真要咬顶多在舌头上戳几个对穿的小洞而已。我道:“没想到蛇人也如此刚烈。丁亨利说要软硬兼施今天下午暂停。我看他是看不下那种酷刑了。”

我刚说完一边的钱文义忽然放下往身上浇水的勺子道:“丁亨利心肠这样软?不太像啊。那次去五羊城。我和五羊城的人闲聊说丁亨利别看相貌儒雅平时彬彬有礼。打起仗来心可极狠。”

其实丁亨利的心肠还是比较软的。那一次他虽然向何从景建议将我留在五羊城如果我不肯就要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放我回来了。只是这样一想也对要是丁亨利真的心肠软他也不至于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了我是在想不出丁亨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洗完澡正是开饭时间。我刚要回自己营房曹闻道一把拉住我道:“统制等等今天我请客一块儿喝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