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过去多少年,商陆都还会记得这个露营的夜晚。

暑气被来自河面的湿润夜风吹散，温度降下，几乎快让人觉得冷了。帐篷没有隔音,因而清醒着的商陆甚至能听到裴枝和的梦话,他卷着自己的小睡毯四仰八叉，把明叔和另一名司机嘟囔得难以入睡，

商陆不敢轻举妄动，耳边是柯屿轻而绵长的呼吸,他不确定柯屿是否真的已经睡着，只从呼吸的频率中模糊判断。

翻一个身也要用尽勇气,小心翼翼地,并不敢发出多余的响动，恐把柯屿吵醒。

柯屿是仰面睡的,营地外的马灯高悬，透过帐篷的暖白色防水布，光朦胧地透进来。商陆侧身躺着，继而微微支起半身，看柯屿细腻得如暖玉一般的侧脸。

以及颈侧的曲线。

以及从睡衣领口露出的肩膀。

柯屿穿真丝的翻领睡衣,哑光轻透滑腻的质感，是商陆送给他的，穿起来很乖巧。因为睡姿的缘故，领子歪了,露出了一截锁骨。

商陆屏着呼吸,目光一瞬不错地凝着。这种目光绝不能说纯洁，因为它是如此目标明确地只流连在柯屿的嘴唇上。

亲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亲一下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柯屿睡得很死。

要是被发现了就完蛋了。

两种声音在耳边交替低语，毕竟只有十七岁,商陆忍得牙关紧咬，侧脸僵硬得跟石雕一样，最终也还是战胜不了内心的心魔，一手撑在柯屿身侧，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将脸慢慢地靠了下去。

柯屿的呼吸好甜，甜得十七岁的商陆晕头转向，以至于都没有发现柯屿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商陆？”

一开口的声音是紧绷干涩的，柯屿本能地往后蹭了一下，整个体态都呈现出逃避的架势，“你、你干什么？”

商陆随机应变得很，一手拢住他衣领：“怕你着凉。”继而将柯屿腰间的毯子往上扯了扯，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他：“冷不冷？”

柯屿根本不听他扯淡，直接拆穿他：“盖被子需要靠这么近吗？”

那还能有什么回答呢？商陆淡淡地说：“想亲你。”

柯屿本来以为他是想趁机搞什么恶作剧，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整个人都呆滞掉，朦胧光线下的脸红得快散发出物理热度了。

他一把掀翻商陆：“我热得很！”

气垫床发出被挤压的声音，商陆跌坐在上面，懒洋洋地笑起来：“你紧张什么？我把你当成苏菲了。”

一瞬间没顶而来的冲击让柯屿措手不及，热度从身体里退却，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些微难过，和自嘲。自嘲过后，一种更深刻的尴尬从内心窜起，他太自作多情了，不是吗？显得很不自量力。

商陆卷起自己的毯子，一股子淡漠地说：“幸好你醒了，否则我真亲了你的话，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没那么自恋。”柯屿反唇相讥，翻了个身，拿纤薄的脊背构筑一道自保的防线。

“你不自恋的话，躲我干什么？你不是以为我喜欢你吗？”

“我不觉得你喜欢我，也不认为我有什么能让你喜欢，我躲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太依赖太有占有欲，而你现在是青春期，我不想给你造成自我误解的机会，明白？”怕商陆不明白，当中也有赌气的成分，柯屿干脆说得更明确了些：“我当然知道你对我不是喜欢，但我怕你自己误以为是喜欢，把自己当成一个同性恋，你现在是建立自我认同的关键期，我不想你走了歪路岔路。”

因为未来要当老师，所以柯屿也在辅修教育学，商陆听出来了，他是拿那套教科书上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套。他挑了挑眉，“你们成年人，还真是充满了傲慢。”

“什么意思？”

“喜欢不喜欢的，我自己难道分辨不出来吗？”商陆漫不经心地说：“这方面就不必你操心了。”

“那你就闭嘴睡觉。”

远处传来裴枝和的咳嗽声，他醒了，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商陆注意言辞，虽然方式怪笨的。

商陆得到暗示，知道了明叔还没睡，遂压低了声音，挨近柯屿：“小屿哥哥，我认床你又不是不知道。”

挨得太近了，讲话的气息缭在柯屿的后颈，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痒得竖了起来。

“我睡不着。”商陆的声音更低沉了，略带些委屈。

柯屿的心软下：“闭上眼睛别乱想，放空自己。”

商陆勾了下唇，暗淡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温柔而深邃，只是柯屿看不到。

“我唯一一次在别的床上睡着，就是在你家里，十三岁的时候。”他用惋惜和怀念的口吻说，声音轻得大概只有柯屿能听到，“……我能不能抱着你？”

柯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胃疼。

他不做声，商陆将手臂轻轻地搭在了他身上，要抱不抱的，绅士又别扭，还透着股生疏。喉间涌出股想吞咽的痒意，但没人敢吞咽，因为在这样的悄寂中，吞咽声恐怕会被对方听到，届时所有的渴望、紧张、心动都将暴露得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