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晋拧了下眉,探出手,准备给她把个脉。他曾读过几本医书,幼时又时常受伤,多少懂点医理。

大抵是看出他的意图,这姑娘匆匆别过了手,微喘着气道:“妾身无事,不必劳郎君费心。”

顾长晋伸出去的手就此顿在半空。

他也不在意,“嗯”一声便收回手,径直掀开幔帐下榻。

容舒看着他下榻,又看着他从一边儿的沉香木架子取下衣裳,绕过屏风往净室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抬目四望,这屋子里处处皆是喜庆的红。

墙边高案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上头的喜烛还在孜孜不倦地烧着,烛台旁边放着两个铺着红绸的铜盘,里头摆满了莲子、红枣和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

容舒想起来了,这是她同顾长晋成亲的第二日,昨日他亲自去侯府接亲,将她迎回了顾家。

脑中多出来的记忆,究竟是梦还是她……死而复生了?

容舒迟钝地眨了下眼。

是梦吧,这世间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事?

可若是梦,为何睁眼看到顾长晋的瞬间,她的心没有半点雀跃与羞涩。

明明昨儿还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只要想到他,心就如同擂着鼓一般,“咚咚咚”地跳个没完。

可现下——

容舒垂下眼,抬手抚住胸口。

那里,她的心正缓慢而有力地跳着,却无悲无喜,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

就好像,顾长晋这个人与她的喜怒哀愁再也不相干了。

她放下手,哑着嗓儿唤了声“盈雀、盈月”。

廊下的盈雀、盈月早就注意到屋内的动静,竖起耳朵等好半晌了,听见容舒终于唤她们,忙推门入内,手脚麻利地点上灯。

屋内霎时一片亮堂。

容舒脑仁儿还疼着,嗓子眼也干得难受,只能软绵绵地靠着床柱,对盈雀道:“去小厨房给我温一盏蜜水。”

见她柳眉紧锁,额间冷汗涔涔,盈雀忙答应一声,“噔噔噔”地出了门。一边的盈月从高脚几案上取了铜盆,给容舒打水洗漱。

温热的布帛敷上脸的瞬间,容舒终于觉着好受些了。

顾长晋从净室出来时,她已经洗漱停当,正由着盈月、盈雀给她梳妆。那张花楠木雕百鸟朝凤梳妆台上竖着镜台,倒映出一张轮廓精致的脸。

顾长晋却并未看那张芙蓉面,只淡淡扫了扫那摆满瓶罐的妆奁,取了本书在旁边的贵妃榻坐下。

容舒从铜镜里看了他一眼,他看书的模样很专注,眉眼低垂,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书卷,骨节微微弓起。

不过一小会,那书便翻了数页。

容舒听着那轻微的声响,知晓他这会心里大抵是不耐烦的。

盈雀从妆奁里取出个碧缕牙筒,正要给容舒点上胭脂,却听她道:“不必上妆了,就这样吧,给我更衣。”说着便站起了身。

盈雀看了看她毫无血色的脸,又看了看坐在榻上等着的顾长晋,咬咬唇,点头应是。

这屋子空间小,勉强用了两座宽大的抱鼓石屏风隔出个内外室来。

方才容舒说“不必上妆”时,顾长晋便合起手上的书,借着把书放回桌案的当口,移步到了屏风外。

容舒穿戴完毕,越过那屏风,对顾长晋道:“郎君,我好了。”

嘴里说着“好了”,可她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好,眼下两团乌青,面色白得令人心惊。

顾长晋不由想起昨儿个挑开红盖头时,她在昏黄的烛光下冲自己盈盈一笑的模样。

小娘子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颊边红晕比花儿还娇,眼里沉着细碎的满是期待的光,分明是喜悦且康健的。

一夜过去,竟像是大病了一场。

顾长晋只当她是没睡好。

昨儿他大喜,刑部那些人个个都是酒桶子,逮着机会可劲儿地灌他酒。他有心要等她睡了才进屋,便遂了那群人的愿,在外堂吃酒吃到子时才散。

回了屋才知她为了等他,竟一直强撑着不睡。小厨房温着的醒酒汤来来回回不知热了多少趟,直到他将那汤饮了,方安心睡下。

细算起来,这姑娘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