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十二次

戴星回的一番话和母亲悲喜交错的背影让张云雷久久无法入睡。

溜冰场老板能提供的住处实在有限,况且自己只是一个临时上岗的打工人,能干多久都未可知,有一张床铺已经算是仁慈,他哪还敢挑剔那么多。

但看着入夜后黑漆漆的商城,嗅到厕所传来发霉的味道,张云雷辗转反侧,没有一丝睡意,只好坐起来揉了揉酸胀肿痛的双脚。

太难受了,真的太难了。

自小的一帆风顺,让他误以为社会是和蔼可亲的,却忘了自己本就是在亲友的庇护下才能顺利成长,以前天大的事情有姐姐姐夫,如今离开温暖的家,就只剩自己形单影只独自奋斗,依旧一无所获。

张云雷以为两万很容易就可以赚到手里,挺胸抬头的回家面对母亲,现在看看自己的状况,只能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暗自对自己的天真感到好笑。

外头的风雨,都是长辈们用脊背为自己遮挡下来的啊。

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姐夫,即便是再苦再累,每天走着回家,只要自己喊一声饿,叫一句馋,姐夫口袋里只有五块钱,也要拿出来买两只鸡腿递到自己手里,看自己啃着鸡肉笑呵呵的表情,姐夫便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那种温馨和美好,此刻却如昨日重现,几乎每一个细节和神态,张云雷都能回想起来。

姐夫背负的东西,原比自己现在承受的要更多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张云雷想到当年孔云龙和岳云鹏的处境,与自己现在也许是差不多的,但他们身后没有牢固的靠山与家庭,有的只是忍痛前行,走投无路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他错了,真的大错特错。

什么角儿,什么神童,什么倒二,在生活的压力下,这些都是虚幻的,可有可无的,是虚荣的自尊心在作祟,是可笑的自负感在使坏,他就是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过是个学过曲艺,有点基础的小学徒而已。

生活的鞭打,终于让张云雷清楚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从来就没有什么拉不下脸的自尊,只有看不清自身的自负罢了。

他是离开了师父和师兄弟,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能活下去,但一切却都建立在陌生人的善良与施舍之上。

如果没有遇到戴星回,张云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这么久,每天两顿饭足以让自己落荒而逃,岂会在北京混到现在?

真是可悲。

想到这里,张云雷不由得拿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那仅有的几个名字,更觉得自己无知。

删除了社里所有人的联络方式,他幻想着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一番天地,却忘记了他的初衷。

做人,岂可忘本。

没了师父的精心教导,他哪有资本自诩成名,都是笑话。

张云雷重新倒在床上,头一次迫切的想要回家,迫切的想要从头开始。

但,他怎么有脸回去呢?

任性的离开,固执的作死,回到姐姐姐夫身边他又能干嘛呢?当一个可怜的米虫?还是做一个乐享其成的所谓师兄?

即便他愿意,摆在眼前的面子问题依旧是他过不去的坎儿。

主动联系姐姐,怕是除了一顿臭骂再无其他,如果就此辞职回家,只怕更惨,免不了要被母亲一顿毒打,毕竟他弄丢了两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

可这么继续忍着,就算他能留在北京,每个月八百块的工资又要攒到何年何月,即便是攒够了两万成功回家,那以后呢?难道继续在外打工吗?

这不是他的梦想,哪怕不说相声,哪怕不做歌手,都不是他想要走的路。

再说,即便是留在北京,总不能一直靠着戴星回的接济吃饭度日吧?

张云雷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回去吧,就算被打死骂死,总好过饿死,好过被人当成流浪狗流浪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