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殊殿里的直棂窗悄悄落了下来,彤云缩回身子道:“不知南苑王和长公主说了些什么,我瞧他们处得挺高兴,南苑王还拽着长公主不撒手。”
蒲团上的人合什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这回可糟了,要劝也劝不住了。怎么办呢,全看各人造化吧!”
彤云摇头叹气,“真凑到一块儿,将来长公主多难啊,站在哪头好?要我说宇文良时缺德得紧,好好的人叫他拖进棋局里,不摆布死不踏实么?”
“他管那些个!尚了公主他就是皇亲,这年头,情义值几个大子儿?”音楼也觉得没计奈何,数着佛珠道,“厂臣给长公主提过醒儿,人到了这种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见去了。你瞧那南苑王,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年轻姑娘架不住他的手段,几句好话就哄得找不着北了。”
彤云唔了声,再想说什么,站在神案旁咽了两口唾沫,脸色一下变了。音楼心里发紧,跪得起不来身,仰脖儿问她:“怎么着?又不舒服了?”
她说没什么,“胸口堵上一阵,一晃眼就过去的。太医瞧不出所以然来,我们家祖上也没听说有死在心病肝病上的,料着不是什么大症候。”瞧她跪了半天了,在边上劝慰着,“您忒实诚了,跪着上瘾是怎么的?起来吧,赵老娘娘不在,偷会儿懒不要紧的。说起来那天冷不丁听人这么称呼她,真叫我笑得小肚子抽筋。这名号是谁取的?听说是肖掌印的手笔?这么会损人,谁得罪他可算倒了八辈子霉了!”正前仰后合,错眼儿朝门上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笑了半拉憋住了,蹲身叫声督主,自己识趣儿,敛着裙子退出去了。
音楼仍旧跪在那里敲木鱼,笃笃之声不绝于耳。
他先头忙,到这会儿才得闲。那些后妃们都安置到行宫殿里去了,她们忙着找高僧摇卦解签,他趁着去方丈室交接布施账目的当口遁了,知道她在这里,心里热得一捧火似的,着急忙慌赶过来,来了见她还在装样,不觉有点好笑。踱过去,立在边上探看,“娘娘的法事要做到什么时候?”
她拉着长音说:“我得对得起旧主,毗卢阁不停,我有什么道理溜号啊!”
“你还真把荣安皇后的话当回事?”他背着手弯腰道,“意思意思就成了,先帝看得见你的忠心。”
她兴叹起来:“我在这儿跪着,先帝在上头叉腰琢磨,心里八成嘀咕呢——这姑娘是谁啊?瞧着有点儿面生,别不是认错亲了吧!其实先帝压根儿不认识我,我连圣驾都没见过一回。”
“所以我说,面上带过就行了。”他把一条胳膊伸到她面前,“娘娘请起吧!跪了这半天,膝头子都跪破了,臣看了要心疼的。”
她红着脸低低啐一声,到底搭着站了起来,扭头问他,“是你把宇文良时放进来的?他和婉婉在舍利塔那儿叙话呢,不知道说了什么,我怕他哄人,婉婉着了他的道儿。”
他低头拂了拂牙牌,“咱们不是佛祖,天下事多了,再忧心也不能代人家做决定。我知会过她的,她不是孩子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总不能强逼她。”
音楼鼓着腮帮子看他,这人很多时候缺乏同情心,即便是在他跟前长大的孩子,他劝过、提点过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听不听是人家的事,他同样的话绝不说第三遍,这么看来真够没人情味的。
“你就眼睁睁瞧着婉婉被他骗走?”
“要不怎么?自身都难保了,还管别人的闲事?我如今只想着你,忙着给你撑腰、替你出气,心都操碎了,哪有那劲道在其他事上耗神!”往外瞥一眼,左右无人,一下子把她拖到帷幔后头去了。欺身贴上来,张开五指压着她的脊背,让她服服帖帖趴在他胸前。
低头看她,她仰起脸来,颐养得滋润,体态较之前阵子更显丰盈了。熟了的桃儿,一咬一口水。他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在她颊上亲了口,“我把荣安皇后治了一通,听说吓病了,这才没能来进香。我估摸着短期内她不敢来找你的茬,过阵子就不知道了,所以你万事小心。倘或发觉有哪里不对的,赶紧打发人传话给我,小事捂着就成大事了,记着了?”
她听话地点头,“记住了。不过人家好歹跟过你,你这么对付人,手太黑了。”
他的眉毛直挑起来,“混说什么,什么跟过我?各取所需罢了!她给我高官厚禄,我替她铲除异己,就这么回事。”言罢笑着晃她一下,“怎么,还吃味儿么?”
她在那儿冒充大铆钉,“我器量可是很大的,虽然知道你和那些后妃们不清不楚,我也从来不恼火。”给他整整盘领上的金钮子,觑了他一眼,不阴不阳的嘀咕,“我瞧太后对你宠信有加,别不是有说头吧!太监也这么吃香,可见宫里女人苦。”
还说不醋,分明醋大发了,连太后都牵连进来。他在她鼻尖上亲了下,“你傻么?以前为奴为婢的时候要借助她们登顶,如今到了这位置,靠的是自己的能耐。你只当单凭邀宠就能坐稳掌印的宝座?”他起先还嗤笑,转瞬又睨起了眼,目光空空落在佛堂西墙张贴的仪文上,“接下来得想法子彻底摧垮西厂,留着于尊是个祸害。至于咱们的事,暂且只有按捺。皇上既然有了耳闻,断不会轻易放人的,咱们要在一处,恐怕得费很多周折。”
这么说来真有些伤感,不过音楼想得不怎么长远,她觉得只要他们之间没有误会,皇帝视而不见,她一直在宫里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她两手一焯,挎住了他的腰,“等我老了,你还会在我身边吗?如果权力越来越大,大到你不用忌讳任何人的时候,你会不会嫌弃我,又去找年轻貌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