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已着枝

浮图塔 尤四姐 1939 字 2022-09-12

? 皇帝要莅临,这是亟需筹备的大事。肖铎回府后便命人置办起来,御用的东西要再三查验,大到坐褥龙套,小到杯盏碟勺,一应都要照规矩安排妥当。

府里的仆婢来来往往,他站在地心却不由发怔。也不知皇帝此行是抱着什么目的,为王时行事便不羁,现在成了九五至尊,某些无伤大雅的细节就更不在眼里了。倘或就此临幸……虽然早晚有这一天,可总觉时候不对。还没有进宫,无论如何不能叫他沾身子。得不到时愿意花心思惦记,一旦到手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念想?

横竖就是不能够!他迈出屋子,在茜纱窗外的门廊里踱步。半仰起头,风从颈间流过,西边的日影移过来,映在他足尖前的青砖上。他慢慢退一步,旋开去,沿着抄手游廊转到了院子那头的女墙外。

惠风和暖,他站在木桥上远远眺望三进的那个庭院,青瓦翘角红抱柱,本来无甚特别,今天却在寸寸斜阳里发现了异于平日的美。他低下头,佛珠在指尖一颗接一颗盘桓,蜜蜡的质地,相撞起来有脆而圆润的声响。驻足片刻下了桥堍,迎面遇上跨院里的那株梨花,虽落花不断,但顶上开得越发茂盛,一束束花团簇拥着,连绵接上了天边的流云。

正静静地看,曹春盎一溜小跑从院门上进来,喜孜孜叫了声干爹,“高丽、暹罗等属国贺新帝登基,从蕃地带了好些奇珍异宝进京来,拿大红铆钉箱子装着,板车足装了几十辆。这回不单有东西,还有七八个女人。高丽女人肉皮儿白,一掐一汪水似的,这会儿人都安置在四国驿站。那些使节进京还是老例儿,打听您在哪儿,说是新建了宅子,要登门拜访,儿子按您的示下都推辞了……只是干爹,以往都见的,这回怎么倒要回避?”

肖铎看了他一眼,“咱们在天下中枢当差,不光替主子办事,揣度好主子心思更是明哲保身的良方。新主子不比老主子,万事多留神,准没错处。那些进贡的使节,腰里揣着数不清的好东西,他们就是个香饽饽,谁亲近谁有好处。朝中文武百官,个个瞪着两眼细瞧着,分得一样半样的没话说,捞不着油水的,他们就敢在皇上跟前放冷箭。怕虽不怕,到底忌讳些的好。别叫新主子看了馋嘴猫儿似的,见不得一点荤腥。”

曹春盎忙道是,“儿子明白干爹的意思了,不过高丽人叫人送了上好的脂粉来,都拿白玉盒子装着,这会儿在前院搁着。儿子瞧了,小朱龙、媚花奴、嫩吴香、万金红……都是市面上几两银子一小撮的。说高丽人为什么肉皮儿好,就是洗参洗的。他们往粉里加了人参和珍珠,拿到咱们大邺来也是上等货。往宫里进贡的货色倒反而没那么精细,只说督主是讲究人儿,不能含糊慢待了。”

肖铎脸上木木的,这些外邦人觉得太监就该擦脂抹粉,所以每常进京,这类东西少不了。这片宅子的假山底下开凿了一条小河,通外头,是活水,库里堆不下的胭脂就倒进河里,把临水的石基都染红了。他不明白,送水粉就罢了,送胭脂是什么意思?男人往脸上涂胭脂,那些外邦人是看戏看迷了吧!

他背着手瞧天色,想了想道:“放着也是多余,都送到太妃屋里去罢!”

曹春盎奇道:“干爹自己不留些么?”

他拧着眉头剜他一眼,“你何尝看见我擦过粉?”

曹春盎讪讪的,心道也是,何郎傅粉都未必有他干爹这么好的皮色,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无用,雕琢了反而掩盖了他本来的姿容,画蛇添足罢了。遂弓腰应个是,“那儿子这就叫人送过去。”

他嗯了声,想起来有些话要交代音楼,也不多言,自己过跨院去了。

游廊窄而长,弯弯曲曲多少回转。经过步步锦槅心的槛窗往里看,园子里两个下人提桶跟着,音楼正拿毛竹做的长柄水呈浇花。也不知怎么那么巧,明明离得很远,一抬眼视线碰个正着,她抿嘴嫣然一笑,撂了手里东西往院子中路的青石道上迎过来。

他快步进月洞门,两边站班儿的太监对他行礼他也置若罔闻,走近了冲她揖手,“西向的日头,娘娘不怕晒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