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欺负

扭脸问:“他故意演得这么英勇??”

谢璋道:“……此人一进门便虚张声势,看来是怕得很,待会儿杖责后你再仔细问问。”

随着棍杖高低错落,许大全一开始还中气十足地骂天骂地,高声怒斥,到后来却渐渐露了怯,流露出痛苦之色。

鲜血从他身下缓缓淌了出来,血气上浮。

季澄安静了下来,皱皱眉,有点儿反胃。

不管过多久,他都接受不了私刑,或许这才是他怵谢璋真正的原因。

谢璋好像觉察出了他的想法,顿了顿道:“这的确很残忍,但这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许大全终于撑不住了,气若游丝地向左右求饶。

“看起来这位许壮士并不是多么的舍生忘死。”谢璋道,“去问吧,这个时候最能套出话来。”

不适归不适,季澄也不是拎不清。谢璋让他过去问话是有意磨练他。

怎么办,硬着头皮上了。

没一会儿,季澄压着喉口一阵阵的翻涌,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想他这种校霸,不过在学校周边混混,哪里见识过严刑逼供这阵仗。

“这回是真问出来。”季澄迟疑道,“是汪序的手笔。”

谢璋的政敌,都督府右都督汪序。

季澄:“不过做得隐蔽,不太好办,和贺从霖的关系遮掩,你又安然无恙,咱们也不好借题发挥。”

谢璋垂着眼正从防风手里接了碗药过来。

临到唇边,顿了顿,却望着药露出个很奇怪的神情,这是季澄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他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额头青筋一跳,挥手就想打掉谢璋手里的药,“喂!!谢璋!你疯了??”

碗沿挨到唇边,已被谢璋仰头吞了一半。

季澄头皮发麻。

谢璋搁下碗,苍白的面色似乎被药性逼出了一抹不祥的嫣红,眼神清冽明亮的像是宝石,淡淡一哂,“谁说不可以。”

——

永兴五年的五月注定是风波不断。

谢首辅谢璋病才稍见起色,便又在家里遭了刺客暗杀,一度性命垂危。

宫里下来了好几位太医会诊,方才捡回来一条性命。

大晋的皇帝沈植震怒,将人下狱,责令三法司势要查明真凶。

此时却有传言刺客本为右都督汪序安排,汪序不满谢璋这段时日以来对都督府大刀阔斧的改革,借贺从霖案发挥。

审讯期间的博弈较量自不必多说。

“老子操他娘的谢璋!!”方才从宫中折返,右都督汪序难得失态,不复往日的从容,脸色阴沉,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

汪序之子汪诸英正在书房等待消息,见状不由一怔,眼皮一跳,急上前安慰道:“父亲息怒!”

汪序只觉得脑门气血上冲,怒极反笑,“你道谢璋那小子怎么做的?!”

不等汪诸英开口,便厉声道:“是我,倒是我给他递了把好刀子!”

“先严刑逼供许大全。无非是说些若不跟他也是死路一条,后又以许家家人要挟,再以利相诱。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他这病死鬼倒是好手段,好威风!”

汪诸英愕了半晌,叹了口气,见汪序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一边拣地上的文墨,一边好声劝慰道:

“谅他谢璋再威风,父亲手握军权,与他分庭抗礼,他不敢动父亲的。”

汪序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案几冷笑道:“他是不敢,但不妨碍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反守为攻。你道他达成自己的目的后,此事今日是如何了结的?”

“锦衣卫逼供了整整三日,犯人说是为报贺从霖之仇刺杀谢璋。事情败露后,心知必死无疑,想将这事越闹越大,拖延死期,便胡乱攀咬到我身上。

“但却叫刑部查出来许大全三年前便因为好赌和贺从霖分道扬镳!这话皇上能信吗?”

汪诸英放下笔格,讶然:“犯人的说辞未尝不是个台阶,他竟没乘胜追击,给了咱们台阶下,这不是好事吗?”

“他哪里是大发善心?”汪序抿了口茶,冷声说,“他是知道这事儿捅破天也就这个程度了,见好就收。我问你,若真如许大全所言,他一市井屠夫如何知晓我与谢璋的恩怨??”

汪序咬牙切齿:“说是许大全他在坊间时听到了我麾下亲兵议论此事!”

“圣上要如何想?想我与谢璋之间的矛盾紧张至此?我恨谢璋至此,以至于连手下大头兵都晓得这些?”

砰!

一拍案几,汪序厉声:“还是我这个都督治下不力,连手下大头兵都骄横到了这个地步,敢妄议朝政?还偏偏在军府改制这个节骨眼上?如今倒好,又叫谢璋他咬下一口肉来!”

汪诸英一时哑口无言。

此事本来也是汪序暗杀不成,理亏在前,才叫谢璋抓住机会。

行事前他也曾劝过父亲,怎奈何汪序以为天赐良机,谢璋病重在前,府上又鱼龙混杂,倘若事情顺利,谢璋便能顺理成章地“暴病而亡”。

可谁能想到,谢璋他这人竟敢拿性命做赌注,药是喝了,却只喝了一半!

许大全身陷诏狱,汪序自知理亏,怕他真供出来龙去脉,带出端王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任由谢璋目的达成后将他匆匆处死。

“高高拿起,遂了自己的意,便轻轻放下。如今倒好,死无对证,倒是便宜了他。”

汪序被气得狠了,面目狰狞,“去,老地方订个座儿,把世子给我请来。”

汪诸英觉得不妥,“父亲息怒,正值多事之秋,谢璋时日无多,这是在敲山震虎呐,倒逼着咱们行动啊。咱们还是少同世子联络为妙。”

汪序冷冷笑:“此人睚眦必报,如今能饶得了你我?若不商议出个对策出来,明日咱们一家老小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他又何尝不知晓要慎重,

不安却如同野草在心底疯狂蔓延开来。

谢璋算不了什么,最让汪序不安的还是沈植的态度,饶是他谢璋手眼通天那又如何?不是还要讨宫内太监们的好?

可天子却不一样,天子奉天承运,才是真正的生杀予夺。

沈植的确已不满都督府日益膨胀。

狡兔死走狗烹,距离夺嫡风波过去还没多久,那兔崽子登基也才没几年,便要急着巩固皇位了。

汪序也懊悔这些年的自恃功高,结党营私,为自己谋求了不少钱财私利。

可他也不能否认,最初那几年,他心里到底是对沈植存有几分轻视,认定若无他与端王等勋臣拱卫,沈植他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做个什么藩王。

谢璋这是在冷着眼,一点一点尽削他的军权,绞断他的羽翼。

等他军权尽没那一日,谢璋和沈植还能容得了他??有淮阴侯的前车之鉴,他们这是不妨也得防。

和沈植相比,谢璋才是那个不稳定因素。

前些年沈植对谢璋可谓唯命是从。这些年有他们在从中运作,谢璋与沈植君臣二人渐生嫌隙,朝野上下“倒谢”之风盛行。

不论新臣旧臣都已心生不满,另有以左副都御史叶濂为代表的叶家、章家、杨家等世家大族作壁上观。

一定要在谢璋动手前,尽可能地拉拢可拉拢的,铲除这个不稳定因素!

毒药是特地稀释过的,由谢府养着的名医亲自调配,看着凶险,但并不会危及人的性命。

不过苦头总是要吃的。

这些天里,谢璋是在病榻上完成了这一次对汪序的反击。

拥着衾,视若寻常地交代完接下来的动向,谢璋屏退了众人,缓缓垂下眼,看了眼掌心的血渍。

何止是吃些苦头,这些天里,他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疾病前几日调养得稍稍乖顺了不少,他一帖药下来,又开始捣鬼。

可这一切都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怨不得旁人。

合上眼闭目养了会儿神,疲倦不堪的身子便坠入了梦乡。

梦到了个少女,穿着件高腰绿裙,鹅黄的半臂,趴在桌上小憩,乌发在日光下泛着栗色的光泽。

绿树阴浓夏日长,少女干脆用枇杷树叶盖住了脑袋,脸上印下了桌上一道又一道的木纹。

才一入梦,谢璋便顿了下来,一双眼寒眸冷冷清清。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