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玉臂支

老四半夜进殿禀报事情,天明前离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金兰早上起来的时候,朱瑄已经出去了。

宫人服侍她梳洗。春服宜倩,花下宜素,近来园中锦团花簇,万紫千红,她挑了浅湖色地织金缠枝牡丹云鹤暗花纱大袖宽衫,底下系十破浅色月华裙,十幅裙褶皆是淡雅明丽的素色,行走时裙褶如水纹般潺潺波动,犹如月华流转。头上仍是梳简洁干净的小髻,戴茉莉珍珠花围,扎红色头须,戴珠翠。

膳房送来素笋鸭和燕扁食。

朱瑄吩咐过后,金兰的早膳就很少有大鱼大肉之类的肥甘大菜,但是又不能真的全吃素。膳房绞尽脑汁,琢磨出了燕扁食这道汤膳。燕扁食选的是后腿精肉,经过重重复杂工序捶打成肉泥,擀成细薄如白纸的柔韧面皮,包以用水氽熟溜制、再滚上燕窝的虾肉馅,煮熟后配上撇去细沫、熬了整整一夜的鸡汤,肥糯清爽,柔软滑嫩,晶莹似玉,细润醇香,还有滋补的功效,很合金兰的胃口。

笋鸭就是道纯素菜了,春笋挖空内隔,沥干水分,塞上内馅,慢慢用暗火熏干,再上蒸笼蒸熟,软糯鲜香。

金兰吃完早膳,珠帘晃动,杜岩从外面走了进来,头上戴着巾帽,身上穿泥金圆领袍,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笑着给金兰行礼。

“你出宫去了?”金兰问。

杜岩笑答道:“夜里出的宫,千岁爷吩咐,说殿下要玩炮仗,内官监那边备的过年和正月的时候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堆放在库房里,潮了一大半,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得响,小的就去宫外买了些。”

金兰失笑,她只是偶然梦见,朱瑄怎么还是让人买了?

杜岩一脸谄媚的笑容:“炮仗收在后殿库房里,小的亲自看着人收拾的,殿下什么时候想玩了吩咐一声就是。”

金兰洗了手,走到外间来,顺着繁花绕阶的曲廊踱步消食,道:“那就先拿几盒出来,等天黑了放着玩,你们连日辛苦,今晚也一块热闹热闹。”

宫人们嬉笑着谢恩。

……

春风骀荡,挟着草木蓊郁生发的泼辣腥气,吹在身上暖洋洋的。

谢骞推开院门。

和煦日光倾斜而下,洒在空旷的宅院间,照得前廊一片金光。院中廊下几株枇杷树沐浴在金灿灿的晖光里,叶片肥厚碧绿,细细的绒毛镀了一层柔软的暖光。

两名小内侍穿短打,系绑腿,正在给枇杷树浇水施肥,院子里一股淡淡的腥臊气味。

“谢侍郎来了。”一名小内侍洗了手,进屋给谢骞倒茶。

谢骞看一眼小内侍刚刚侍弄的肥料,接了茶盏,放在一边。

小内侍也不管他,仍旧去给枇杷树浇水。

谢骞坐着出了一会儿神,望着绿油油的枇杷树,问:“这枇杷树有没有结过果子?”

小内侍擦了把汗:“没结果子……去年开了花,不过天气太冷,花都枯了。”

枯花自然不会结果,纵是结了果子也会因为抵抗不了严寒冻伤冻死。

谢骞拿起茶盏,喝完了茶,起身出去。

小内侍送他出院子。

谢骞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堂屋,问:“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昨天罗云瑾的人已经找过他了,他们在预先安排好的接应地点等了半个月,什么都没等到。他们不知道罗云瑾到底去了哪里,只知道罗云瑾和随行的十几人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文书房的人发愁该怎么把事情遮掩过去,罗云瑾明面上是去勘核周家占地之事,忽然无故失踪,总得找个理由让朝廷信服。结果周家占的田地那边不断有奏疏送回,还都是罗云瑾亲笔所写——他知道此行是险途,早已经准备好应对之策,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每隔几天就有奏本送回,朝中暂时没人发现罗云瑾早已经失去踪迹。

等到时机成熟,当地官员会写封折子上奏说他因病去世。

他连死都得静悄悄的。

小内侍低着头说:“统领走之前交代过了,要我们照看好屋子和这几棵树,不管统领能不能回来,我们会一直为统领照看屋子。”

谢骞淡淡一笑:“你们倒是忠心。”

小内侍擦了擦眼角,笑了笑,道:“不瞒谢侍郎,我和阿宝五岁就进了宫。人人都说当太监好,吃香的喝辣的,连内阁阁老都得敬着太监,家里穷苦,没什么见识,听说当太监是条出路,把我和阿宝送进宫,想让我们挣钱养活家里……太监哪是那么好当的……当初和我们一起进宫的有二十多个人,后来只剩下我和阿宝了,要不是统领救了我和阿宝,我俩也是在安乐堂等死的命……我们的命就是统领给的……”

他抬起头,眼圈微红,眸中泪光闪烁。